咸远昌狠狠地啐了一口,冷笑着说:“不管贾大姑娘跟谁有了私情,就算她生了野孩子,也是我咸远昌的人!”
卞梁也说:“那柳湘莲跟贾琏已经割发断义了……”忽地想,柳湘莲不是将剑给了贾琏了么?于是就问秦显,“你太太的话,可有凭证?”
“有人瞧见柳湘莲的剑,在迎春姑娘手上。”秦显说。
卞梁本要安抚咸远昌说是误会,毕竟肯叫妹子招赘妹夫的兄长,也未必不会因那宝剑稀罕便送给妹子装饰屋子。但他本恨上了柳湘莲,巴不得咸远昌去寻柳湘莲麻烦,于是对咸远昌说:“那这事就差不离了,据我说,你不如去狠狠地教训了柳湘莲,再去跟贾琏说话。贾琏见她妹子不识好歹,竟然跟与他断绝来往的野男人相好……”
“万一不肯叫她妹妹招赘女婿了呢?”咸远昌最在意的,莫过于这事,听卞梁说,就有些不赞成。
贾环忙说:“琏二哥等着迎春给荣国府传宗接代呢,断然不会将她外嫁。”
咸远昌听贾环这样说,登时没了后顾之忧,只觉卞梁这话有道理得很,早早定下来,也叫咸公公安心,就答应了。
贾环眼珠子乱转,也不好插话,顾不得秦显,就自己向赌局那去。
贾环才走,一个叫孙绍祖的便走了过来,远远地就对咸远昌、卞梁说:“你们两个忽然走了,连累了我的运道,两三把就输了不下四五百。”
卞梁因听忠顺王爷嘱咐接近现在兵部候缺题升的孙绍祖,这半年来常与他在一处赌博吃酒,见他过来,就指着咸远昌说:“有人给你远昌哥哥戴绿帽子呢。”
“哪个这样胆大包天?不嫌死得早吗?”孙绍祖因卞梁跟忠顺王府亲厚,便立时义愤填膺起来。
卞梁说道:“是那个叫柳湘莲的,如今我们要去找那柳湘莲问个清楚明白,你若够义气,就跟着我们去,要是怕了,只管回去赌博吃酒。”
孙绍祖冷笑着说:“若是别人就罢了,一个无官无爵的柳湘莲我也怕,那还算是个人吗?”于是吆喝着,就卷了袖子,立时要跟着卞梁、咸远昌去寻柳湘莲。
“你去打听打听柳湘莲在什么地方,速速回来说。”卞梁有意叫贾家二房搅合进来,就推搡着了一把秦显。
秦显唯唯诺诺地进退两难,只能答应了,出了门,火辣辣的日头晒在身上,在心里咒骂了贾环千百遍,又想看司棋的样子,贾琏、迎春那是断然不肯要咸家这门亲事的,若果然叫他们成了,他以后不说没脸见司棋,怕贾琏也不会放过他。
正犹豫着,忽地就听有人喊秦二叔。
秦显扭着头四处看,被日头晒得眼花,一时没瞧见哪里有人,又要再走,就又听有女子喊秦二叔,这会子望向一间铺子,就见个脸生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站在门槛后喊他。
眼花了么?这样打扮体面伶俐的姑娘怎站在门槛后呢。
“快进来喝茶,”那小姑娘又喊,见秦显不动,就说,“我老子是林之孝。”
秦显听是先前跟他要好的林之孝,这才赶忙过来,下了马将马交给堂倌后,边打量红玉边说:“不想姑娘竟长这么大了,难为姑娘还记得我。”
红玉笑道:“我认得你那匹马是司棋家的,瞧着你面孔跟司棋老子也相像。”又引着秦显向内去,叫他先喝了两大碗酸梅汤解渴,才说,“我们姨娘在楼上算账呢,秦二叔隔着门给姨娘请安吧。”
秦显听说是个姨娘,就猜着是平儿,知道是个极有权势的人物,忙慌随着红玉上了二楼,隔着几扇雕镂门说:“给姨奶奶请安,姨奶奶万福。”
“这大热的天,是替贾家二太太办事?”
秦显听那声音温和细腻,忙说道:“叫姨奶奶猜着了。”因想着红玉是从贾琏那出来的,就对小红说:“红玉,你替我求一求姨奶奶,叫她打发个人替我跟琏二爷捎句话。”
“……红玉,领着他进来。”平儿在里头说。
“哎。”红玉答应着,提醒秦显将汗水擦一擦,就推开雕镂门叫秦显进去。
秦显进去了,就闻到一股脂粉甜香,也不敢抬头看,就又将跟红玉说的话跟平儿说了。
平儿坐在桌边看彩明算账,就对秦显说:“你要打发人去寻琏二爷,可是因为二太太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要寻琏二爷的麻烦?”
“奶奶又猜中了。”秦显错愕下略抬了头,见是个满身锦绣、满头珠翠的美貌女子坐在桌后,忙低下头来,暗道薛家如今竟然是被女子支撑着。
“什么事,说吧,我们大爷大奶奶虽不在京城,但我们家跟琏二爷的关系,比跟二太太还要亲近。你但说无妨,倘若误了,得罪了琏二爷,你死不死没关系,连累了我们太太夹在贾家两房间难做就是大事了。”
“姨奶奶说的是。”秦显听她谈吐不俗,于是就将那大半天的事说了一通。
平儿眉心一跳,忽地想起传说柳湘莲的妻子甄英莲就是被忠顺王府义子逼死,暗道那卞梁只怕也是逼死甄英莲中的一个,于是对秦显说:“你只管去林家打听柳湘莲下落,我再另外找了人支会柳湘莲一声。此事,再不可跟旁人提起。”
“哎。”秦显忙答应下来了,见红玉对他摆手,就赶紧退出去办事。
红玉等秦显走了,就忙问平儿:“姨娘有什么计较?”
平儿笑道:“据我说,琏二爷不是糊涂人,不会无缘无故将个男人的剑送给迎春,怕是私底下已经将迎春许给柳湘莲了。你打发个人去跟柳湘莲将这事说了,不管柳湘莲是将计就计报了杀妻之仇,还是忍辱负重的避让开,总之咱们的人情已经卖给荣国府了。”
红玉笑道:“姨娘说的对。”于是赶紧打发人去林家送信。
且说柳湘莲接了红玉送来的信,不禁怒发冲冠,暗道卞梁实在无耻,竟要逼死他两个妻子,果然如平儿所说,当即便决心将计就计,恰听贾芸说过有个放重利债叫倪二的泼皮很是仗义,思量着他既然是放重利债的,必定在身边有一群胆大包天的打手伙伴,于是就拿了两百两银子,令人暗中去找倪二,只说要报杀妻之仇。到傍晚时,听那倪二捎信来应下这事,于是便只身一人骑着马出门,在香烛铺子里买了些香烛,就向城外去。
在城门处,果然瞧见人鬼鬼祟祟看他,就目不斜视地一直向外去,直接冲着城外乱葬岗去,到了那一丛丛坟边,天色已经大黑了,他在一个坟丘边点燃蜡烛、烧了纸钱,见远处有鬼火一样的火把舞动,心知这是倪二叫他快些抽身,于是也不骑马,悄悄地就向远处去,躲在不知谁的坟丘后看。
果然,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后就有十八个人骑马过来,从衣裳看,是三个小爷,十五个随从。
柳湘莲心道果然是一群鼠辈,见只有他一个,还带那么些随从。
柳湘莲这边看着,那边厢,卞梁下了马,抬脚将蜡烛踢灭,见柳湘莲只有一匹马留在坟前,不禁纳闷起来,“柳湘莲哪里去了?”
“马还在,走不远,叫人去搜。”孙绍祖比咸远昌还热心地说。
卞梁重新上了马,正要挥手令人去搜,忽地就听一声破风之声传来,他手尚且举着,便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不好。”咸远昌大叫一声,只听嗖嗖声不断。
“快趴下。”孙绍祖忙伸手将咸远昌按在马上,见随从纷纷应声倒地,便忙将咸远昌拉到自己的马上,亏得他弓马娴熟、体格魁梧,将咸远昌拉到自己马上后,就匍匐着纵马向城门去赶。
柳湘莲见只有孙绍祖、咸远昌两个活口,就要去追,不想肩上一沉,回头就见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按住他。
倪二笑说:“穷寇莫追。”
柳湘莲连忙道谢,本当倪二是个只有侠义心的莽汉,随知他还会叫人来射箭,就忙说:“多谢兄台。”
“也不用谢我,你瞧瞧这箭是谁家的?”倪二说着,就拿出一支羽箭给柳湘莲看。
柳湘莲见那上头刻着忠顺王府字样,越发纳罕,忙说:“兄台怎会有忠顺王府的箭?”若是一时片刻赶工,怎会在半日内就造出这箭?先不去想这箭从何而来,就想倘若这箭叫人看见,头一个嫌疑就落到忠顺王府头上。
倪二笑说:“前头催债逼死了个赌棍,惹上官司,亏得芸哥儿替我向琏二爷说情赔了人家银子私了了。方才出城,正遇上向神机营去的琏二爷,跟他把话一说,他就说他调遣了人来治死那几个混账东西。”说着话,望见柳湘莲的马又回来了,就对他一拱手说:“后会有期。”见有现成的香,就要给甄英莲上香。
柳湘莲忙拦住他说:“这不是亡妻的坟,她胆子小,怕吓着她,就找了这不知谁家的坟墓拜了拜。”
“到底打搅了人家,还是拜一拜吧。”倪二说着,擎着香鞠了鞠躬,将香插在坟前就去了。
柳湘莲也忙拜了一拜,唯恐那没死的孙绍祖回去搬救兵,也不立时回城,想着冯紫英在南边呢,就骑马向南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