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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夜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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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条帕子到底哪里有些眼熟,小家伙们就一窝蜂地跑了出去吃糕点了。

钱名世这边只是普通人家,钱潘氏平常也见不到这样的好东西,日子都是打钱名世一路考过来之后才好起来了。

今日钱名世中了探花游过街,皇宫里赏了恩荣宴下来,怕是这时候才回来呢。

正想着,外头果然有人高升谈笑着来了。

钱名世乃是一朝及第,春风得意啊。

他与年羹尧是朋友,年羹尧少年得志,庚辰科就已经入选翰林院,他钱名世如今也成为了翰林院的修编,倒反而后来居上,压着年羹尧一头。

好在年羹尧自己也不在意,看着朋友好,便高声笑着跟他回来。

张英府邸也在这附近,所以张廷玉便一道回来。

三个人当中,张廷玉名声最高,虽然这两年在翰林院反而沉寂下来,可这一回考校清书,张廷玉又不声不响地拔了个头筹,真把无数看扁他的人气得猛吐几口鲜血。

年羹尧志得意满,以为自己能夺第一,不想还是被张廷玉给压了一头。

他叹了口气:“衡臣兄如今是越发高深莫测,内敛如玉了。”

张廷玉走在路边上,背着手,后面跟着几个人的小厮,他只笑道:“不过是运气,运气罢了。”

钱名世早闻说过张廷玉大才,又是庚辰科的状元和朝元,逼死过连中无缘的汪绎,对这张廷玉总有一种难言的发憷的感觉,更何况张廷玉还是翰林院殿撰,又得了今年清书第一,万岁爷赞赏有加,乃是将来的大红人,可得罪不得。

“张老先生太过谦虚了,若您都是运气,咱们怎么敢说是才学?”

张廷玉是今日清书第一,往后就该有事情派下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也总该快要真正踏入朝堂了。在翰林院的这几年,无非就是磨练,将一群科举出身的精英,培养成朝堂上的精英,如此而已。

张廷瓒在詹事府也是日渐得人的信任,很快也是要高升的。

闻得钱名世此言,张廷玉背着手依旧朝前面走,不温不火,“万岁爷对年检讨与钱修编也是相当看重的,何必妄自菲薄?”

正说着,前面巷子口忽然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闹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给你吃!”

“哈哈,看你满脸都是白的……”

“胖哥儿你娘真好,还给你带这些啊。”

“我叔叔做的比这个还好吃!”

“你爹是和稀泥的,你娘给你带糕点,你叔叔还会做吃的,是大酒楼的厨子吗?”

“我叔叔是我娘的厨子,做东西可好吃了……”

“朗哥儿他爹还是探花郎呢!”

一群小孩子笑闹着就奔了出来,脸上还是花的,眼眸里亮晶晶的一片,不谙世事。

钱名世一听见朗哥儿名字就火了,大喝一声:“臭小子干什么!”

朗哥儿吓得手一抖,糕点一下落在了地上,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规规矩矩战战兢兢地站住了。

张廷玉与年羹尧就站在旁边看着。

所有得小孩子一下就安静了,怔怔看着朗哥儿他爹,这就是传说中的探花郎吗?

朗哥儿和琳姐儿都是钱名世的孩子,这会儿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喊爹。

钱名世一看他们这脏兮兮得样子,还满身都是泥,气不打一处来:“让你们回去读书读书,你们怎么就跑出来玩了?以后能考得上举人和进士吗?玩物丧志!玩物丧志!”

胖哥儿左看看右看看,想起自己娘说的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他若是去插嘴,不会闹得更糟吧。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胖哥儿那小心思都被张廷玉背着手在后面看了个干净。

眼看着钱名世都要讲自己的孩子训斥哭了,张廷玉忍不住温声劝了一句:“小孩子爱玩,一时胡闹调皮也不必这样疾言厉色吧?”

钱名世还在气头上,闻言便冷笑了一声:“也不是张老先生的孩子,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谁家父母看着孩子闹成这样不心塞的?

钱名世这话若是换了一个人说,铁定就没下文了。

只可怜,他对着张廷玉说了这话。

张廷玉也懒得反驳,想着快要到晚上摆饭的时间了,只道:“小胖子还不出来,回头你娘还等着咱爷儿俩吃饭呢。”

胖哥儿这才挪着自己胖胖的身躯出来,手里讨好地端着一盘只剩了一块的糕点盘,“爹,娘带回来的雪花粉酥糕,你尝尝?”

最后一块都要被捏得变了形,约莫是孩子们拿糕点的时候没有注意。

张廷玉好脾气地半弯着身子下去,抬手拿了那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道一句:“倒是不错。”

胖哥儿就像是得了什么大夸奖一样,得意洋洋,“我娘也说好吃,回头让石方叔叔做,肯定能够更好吃,小胖都要等不及了!”

“好了,等不及了,咱就回家吃饭去。”

张廷玉抬手就把死沉的胖哥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右肩上,回头便对这已经愕然无语的年羹尧与钱名世道一句:“二位翰林,今年清书御试的答卷回头请二位整理好了放在我案上就成,明儿个见。”

明、明儿个见……

见……

见……

见个啥啊!

那个穿得最寒酸,身上最脏,长得最胖的竟然是张廷玉的儿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胖子不可用斤量啊!

钱名世忽然有些手抖,他看了看自己乖巧怯懦的儿子,又看了看前面坐在庚辰科状元肩膀上,手指着飞过去的雀鸟中气十足、大喊大叫的胖子,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真晕。

年羹尧也是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道一句:“张翰林夫人不是寻常人,亮工万莫介意。”

隔着半条街,就是张府了。

张廷玉让胖哥儿坐在自己肩膀上一路进门,回了二房院子里,果然已经摆好饭等了,丫鬟们将胖哥儿领着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洗洗干净了这才上桌吃饭。

小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能够自己用勺和筷子,因为他娘和爹都不会帮孩子夹菜,要吃自己做,靠爹娘算什么本事?

胖哥儿从小就跟野孩子一样艰苦奋斗起来,兴许是因着二少奶奶常常放养他,以至于这小子特别招阖府上下丫鬟婆子和小厮们疼,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喊,倒是比张廷玉受欢迎得多。

胖是胖,有名气就成了嘛。

小胖子狠狠地扒着碗里的饭,跟自己爹娘吹嘘今天做了什么,小伙伴们说了什么,精神头十足。

结果一入夜,脑袋一碰着枕头就睡下去了。

顾怀袖看他睡着了,才笑着叹气,从屋里出来,张廷玉坐在屋里躺椅上,架着腿,一副大爷模样。

“今儿我得了御试清书的第一,还没见着我爹跟大哥……”

顾怀袖听了道:“你娘那边已经闹过一回了,如今刚刚歇下,眼看着就要没好日子过了。”

张廷玉道:“难不成我还要因为他们,当个市井庸俗之辈?”

这倒是也是。

两个人刚刚说了没两句,外头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阿德满头冷汗地跑回来:“二爷,大爷那边回来了,像是不大好。”

张廷玉豁然起身:“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阿德都快哭了:“这……小的一时也说不明白,只说是今日大爷晚间才从詹事府那边当值回来,半路上不知道怎么失踪了一阵,刚刚回来脸色都是惨白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顾怀袖心头一跳,一看张廷玉,已然见他变了面色,紧走两步便出了院门,她这里也顾不得其他,只交代丫鬟们照料好胖哥儿,便抬步追了过去。

张廷玉一路进了大房那边的院子,陈氏刚扶着张廷瓒躺下去,泪水连连地问着:“大爷,大爷你怎么了?说话啊……”

“二爷来了,二爷来了!”

外头小厮喊着的时候,张廷玉已经进了屋。

他一看张廷瓒,便是心头一凛,上去握了张廷瓒的手,只觉得冰凉,却见张廷瓒嘴唇苍白,眼睛还望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约莫是疼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哥,大哥!”

张廷玉此生敬仰之人,其一是张英,其二便是他爱重的大哥,如今却看见往日丰神俊朗的人,一下躺在这里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廷瓒只觉得眼前昏昏暗暗的一片,背后疼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他手指用了力,掐紧了张廷玉的手,浑身都在痉挛,冷汗涔涔,只死死看着张廷玉,他想要告诉自己的二弟,可是说不出来!

说啊!

说啊!

他从无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流下泪来。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已然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押错宝……

“押……押……”

张廷瓒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像是溺水的鱼。

张廷玉努力地听着,却忽然看见了染红了后面锦被的一点艳红之色……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抬手轻轻朝着张廷瓒背后一摸,伸出来时候整个手掌都被染成了鲜红的一片。

陈氏一见就惊叫了一声晕倒在地,顾怀袖也恍惚觉得一道惊雷划过,怔然立在当场了。

外面黑夜沉沉,张廷瓒依旧挣扎着,一张俊容都扭曲了起来,抠紧了自己二弟的手指,喉咙里却只有模糊的声音,他死死地攥着张廷玉的手,像是攥着一块救命的浮木……

顾怀袖想要上前去,张廷玉却僵立在那儿,看着自己满手的红,已经有小厮去请大夫了,这会儿还没来。

大房屋里的灯有些昏暗,灯芯浸泡在过多的灯油里,反而有些烧不起来。

张廷玉不知怎的,一下想起了十年之前,他说要请人给大哥提灯笼回去,结果大哥说用不着灯笼,路是闭着眼睛都能走的。

手指已然被张廷瓒的指甲给掐出了血,张廷瓒抠着床沿,嘴巴张着,无声地喊着“二弟”……

张廷玉握紧了沾着鲜血的手掌,只平静道:“阿德,扶二少奶奶出去。”

顾怀袖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如此触目而惊心。它来得太过突然,像是一场天降的灾祸,她已然能预见即将爆发出来的一切,可是无能为力。

阿德看了顾怀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可顾怀袖还是缓缓退出去了。

那是他们兄弟的世界,女人无法插足。

站在外面的台阶上,顾怀袖只觉得这初夏的风好冷,冷得刺骨,让她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字数很多……= =所以迟了。晚上八点半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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