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只依稀觉得这轿子和跟着的随从似乎见过,听到一个许字,他便明白了过来。果然,那窗帘须臾就被人一手打起,内中赫然是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位许家老妇。于是,他立刻主动打招呼道:“见过老夫人。”
“我正好远远瞧见似乎是你,没想到还真是这么巧。”许家老太太方氏笑眯眯地端详了汪孚林一阵子,随即就欣然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就省却给你下帖子的麻烦,到家中坐坐可好?回头叫上你姐姐,你也给大家伙说说,昨日在县衙究竟是怎么个定风波?”
“老夫人过誉了,哪是我定风波,是那奸吏自己贪得无厌露出的马脚。”汪孚林矢口否认,见方氏看着自己只是笑,他不想在这大街上继续扯皮下去,只能打哈哈道,“既然老夫人相邀,那我就厚颜叨扰了。”
方氏立刻嘱咐轿子走得慢些,她要和汪孚林一路说话,当即,这一行人竟是看也不看那殷勤的米行伙计一眼,就这么扬长而去。
被完全无视的小伙计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当秋枫临走时冲自己示威似的一笑,他终于醒悟到自己今天是昏头瞎眼,没认准人。
自家东家在休宁县那些豪商当中还排不上号,所以如府城斗山街许家那样大家业的,往日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今天要是刚刚瞧不起的那小秀才多两句嘴,他东家都保不住,更何况他自己这饭碗?这下可真是祸从口出了!
方氏是位和善多话的老人,一路上汪孚林陪着她说话,倒也不觉得累。因为她并没有在这样的大街上,问那些可能引来别人注意的话题,而是絮絮叨叨地问他的学业,金宝的学业,父子俩平日相处,尤其是对昨日汪孚林背着人从县衙后头知县官廨回马家客栈的经过,她更是非同一般地好奇。追问到细致之处,汪孚林甚至有些小小的尴尬,但更多时候是陪着年纪大的亲戚唠嗑时的随意。
“之前听人说起你收了个养子的事,我只是新奇,后来听你大姐说,又觉得惊叹。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再怎么看,过日子的终究是你们自个。昨天听说金宝居然去跪求叶县尊,你又把伤了膝盖不便走路的他给背了回去,我就知道,哪怕你们两个年纪只不过相差六岁,可当父亲的就像个父亲,当儿子的就像个儿子,天底下那些真真正正的父子,也难能这样,真是不容易。”
说到这里,方氏往汪孚林那稚嫩的脸上多瞅了几眼,最终叹道:“你家爹娘都不在,你一个人当家作主,一关一关全都闯了过来,太不容易了。”
“只是侥幸而已,再说,我也并不是真的一个人往前冲,有族里长辈帮忙,也有友人援手,更有叶县尊一再照拂。”汪孚林不会过高地评估自己,他身后的靠山哪怕只是隐形的,但也是很重要的,程大公子也帮了很大忙。至于那不太靠谱的叶县尊,要不是借一个旗号,他这年纪哪有什么说服力?所以,他一边说一边笑了笑,最终又说道,“而且金宝更是懂事,我身边其他人也都很尽心竭力。”
方氏没想到汪孚林在连番扬名之后,竟然还这样谦虚,顿时更生好感。这时候已经到了斗山街许家大宅,进了大门,轿夫便把轿杆从肩膀上放了下来,汪孚林原以为方氏要下地,却不想四个轿夫却是就这样二手齐用,只将轿子低低地齐肘提着,沿着长长的火巷走到底,这才最终将轿子放下地。
下了大轿,方氏对迎出来的仆妇丫头微微颔,就这样继续一面和这年纪足可当自己孙儿的小秀才说着话,一面如同散步一般往后院走去。当听说后日状元楼英雄宴,程奎等即将赴考乡试的歙县生员还邀了汪孚林出席,她就笑着说道:“应该去见识一下,五县加在一块将近两百号人,那场面可是热闹,各方头面人物全都会露面勉励大家伙。”
汪孚林对此却有些不太理解,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只是乡试,不是会试,为什么这么大操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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