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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水生胆子也大,一时好奇,禁不住凑了上去,朝一个士兵拱了拱手,忍不住问。
“闪开,看什么看?”开道的一个士兵横着眉毛骂道:“你这个小青皮,整日就知道在这码头上厮混,早完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明白告诉你,这鸟人贩卖私盐,走私铠甲,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正好被我中军都督府拿住,这次是妥当地要被夷三族了。”
说完,就一跳踢了过来。
水生抽了一口冷气,寒毛顿时就竖了起来。说起来,云易能够上船通关,他还居中做了掮客,若真追究起来,只怕也免不了一个流放的处境。一来是心中畏惧,再则又迫于对方的官威,竟忘记了躲闪。
正好被人一脚踢中跨下,寻常人吃这一记,早疼得瘫软在地了。
水生一身武艺,早将身子锻炼得如钢铁一般,却是巍然不动。
那士兵反被震得后退一步,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
水生一看不好,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赔笑道:“得罪军爷,死罪死罪。敢问,就拿住了这么一个,船家没拿吗,有同谋反否?”
那士兵见一脚踢不倒水生,也吃了一惊,正要发怒。
旁边一个同伴道:“符老二,你同一个泼皮置什么气,办爵爷的案子要紧。”又抬头对水生骂道:“滚一边去,咱们衙门的事情你乱打听什么,想着死?马拉个批,就拿住了这么一个又怎么样,同其他人也又有何干?”
说完,再不理睬水生。就架着云易要走。
突然间,仿佛死去的云易突然睁开眼。发现了水生,猛地伸出断了的手朝他抓过来,无声地张开了嘴巴,露出半截断了的舌头。
“嘿,你还醒过来了,怎么,还不甘心。”那个叫符老二的朝云易脸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好叫你死个明白,你是得罪了京里来的贵人了。坐了人家的船,还口舌不干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怨你命苦吧……”
话还没说完。一个士兵就叫道:“老二你乱说什么。想死吗?”
符老二面色大变,低着头同众人一道走了。
“京你的贵人……作了人家的船……难道?”水生呆住了,心中的疑惑更甚。正在这个时候,身边其他看热闹的百姓却是一声惊叫。
这片叫声将他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只见得朱茂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原来,这朱书生素来胆小,什么时候见过十指尽断。舌头被人割去半截的血淋淋的场面,顿时昏厥过去。
“秀才。秀才,你怎么了?”
忙向旁边的脚夫要了一瓢水,喂进去一口,其余都泼到他头上。
半晌,朱书生才幽幽醒来,大叫一声:“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众人都笑道:“书生,你自然是活着的。”
水生见朱茂水淋淋的,浑身颤个不停很是可怜。他心中有事,就道:“秀才,你先回去吧。”
“不。”却不知道朱茂从什么地方来了一股子力气,挣扎着站起来,道:“先前在学堂里我听人说本科应天府试主考,翰林院学士,去年殿试头名状元吴士贞吴大人要来南京,各县的县尊都要来迎接,我得也去凑个热闹。”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的是谁呀?”水生心中大震,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姓吴。
“状元公你知道吧?”
“啊,状元。”水生抽了一口冷气,状元他是知道的,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声音就变了:“你说的那个状元公姓吴,多大年纪?”
朱茂:“是姓吴啊,吴士贞,这天下的读书人谁没听过他的名字。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第一人。他的诗词,那叫一个意境开阔,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
说着话,朱茂眼睛里满是精光,忍不住高声唱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壮哉,壮哉!音调铿锵,气势奔放,说尽我辈华已逝,壮志未酬的落寞悲苦。想必吴士贞当年写这首诗时,正值怀才不遇之际……借用他那句话‘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吴益州’,今日若能见上他一面,我就算是死了也甘心!”
朱茂浑身都是水,头发也散了,鞋子也掉了,神情亢奋。
码头上都是下里巴人,如何听得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人又唱又跳,分明就是失心疯。
都叫道:“这书生疯了,快快快,快叫郎中。”
“叫郎中,谁给药钱,依我看来,灌进去一口黄汤就好了。”
水生也觉得朱茂的情形有些可怕,忙叫来一辆熟识的推货的小车,将他抱起扔在车上:“秀才,你还是回家去吧!”
“我只是个童生,不是秀才。”朱茂还在挣扎:“我要与吴士贞一晤。”
就有人劝道:“书生,就算你说的那个贵人来了,却也见不着。你想啊,那么多县尊老大人,码头肯定要清场,不是举人老爷,根本就靠不拢。”
朱茂还是不依,水生恼了,道:“秀才,你还是回家去吧。再不走,就要被人灌大粪了。”
朱茂这才吓得清醒过来,堂堂读书人真若被人灌了黄汤,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这才不再挣扎,任人将自己推走了。
等朱茂走了没多长时间,就听到几声炮响,顿时,码头上就跑过来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开始清场,一边将鞭子甩得山响,一边高声喝道:“都闪开了,府学学政大老爷和各县的县尊老爷过来迎接主考老爷了,若惊了大老爷,直接打死!”
就远远地将闲杂人等赶得看不到影子才罢休。
正忙碌着。又有差官手搭凉棚朝江面上看去,高声喊:“吴大老爷的官船来了!”
水生裹在百姓之中。一不小心也吃了一鞭。听到这声喊,转头朝江面上看去,却看到一群小舢板上插中军都督府和厘金局的旗帜,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一条大船护卫着朝码头开来。
那船,霍然就是水生先前所坐过的,吴老板那条……
水生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脏跳得快要跃出腔子来。
心中的疑惑越发大起来,趁人不备,就偷偷地躲在一大堆竹麻包里。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接着,就是一群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联袂而来,补子上的仙鹤、鹌鹑、鹭鸶什么的,耀得他眼睛都要花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船终于靠岸。水生定睛看过去,一身布衣的吴节吴老板在一个身穿大红衣的武官的陪同下笑眯眯地走过来。
立即就有几个官员迎上去:“吴学士”、“成安伯”地,又是拱手。又是招呼,态度极其恭敬。
听到成安伯的名号,水生更惊,这可是南京守备,整个南京地区的大军头,真正的达官贵人啊。
而且。这么一个二品的伯爵,竟然和吴老板如此亲热……这么说来。吴节还真是京里来的贵人了。
接下来一众官员们纷纷上前同吴节叙谈,说些让水生听不懂的话。而吴节则一一应酬,举止从容得体,带着一股雍容大度的气势。
“假的,假的,一定是请了戏班子来演戏给我看的。”水生忍不住在心中呻吟了一声,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泼皮一条,又有谁肯花工夫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就为骗他。
而且,这些人说的话自己却是一句也听不懂,就好象那朱秀才偶尔发酸时所说的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很快,水生心中的怀疑就被粉碎了。
因为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上元县的知县段大人。
上元县虽然是个县,但治所却在南京城里。知县大老爷每月都会升堂两日,初一、十五。
水生以前去看过两回热闹,记得段大人的模样。
而就在这里,段县尊正好站在吴节身边,一脸的恭敬,就好象一个个后生小辈一样。
在往常,一个知县在水生心目中已经是大到天的人物,更别说一个伯爵。而且,这些人对吴节就好象非常尊敬。
看来,吴节真的就是京城里来的贵人了,比成安伯的官还大。
想明白这一点,水生整个人都好象被雷电击中,再动弹不得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吴节上了四抬大轿,又有军队开道,浩荡离开码头以后,水生才呆呆地从麻布口袋堆里站起来,眼睛也直了。
一边机械地向前走着,一边喃喃道:“他是贵人,他真的是贵人,我水生竟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这么一个大机缘。”
“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也是上天可怜我水生苦了一辈子,将我送到贵人身边。只需入了人家的青眼,这辈子的富贵就有了。那董大郎不过是做了胡总督的幕僚的便宜舅子,不就混得风生水起。听人说那幕僚在胡大人府中屁都不算一个,跟门房一样。可就这样,董大郎靠了这层关系,摇身一边,坐了南京打行的头把交椅。”
“那吴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看成安伯同他如此热络,定然是和胡部堂一样大的官儿,我若结识了他,岂不比董大郎更威风。”
“水生你这个笨蛋,竟然放过了这个大机会。”水生只想给自己一记耳光,又有点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