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脚步声消失,房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武帝微垂着双目细数杯中茶叶,半晌后才出了一口气,道,“杜九与向卿卿看来是真的死了,如此一来,朕又该从何查起呢......”
福公公瞧着主子满眼疲惫,于心不忍道,“陛下,时隔多年,您这又是何苦......”
武帝一反之前的精明老练,颓然靠回软榻。那满头的白发散落在腮边肩上,有种说不出的沧桑,“小六子,朕昨日又做梦了。梦到锦儿还在,一边笑一边替朕缝补衣服。她一点都没有变,连抱贺儿吃饭的样子都还是那般的好看。”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竟突然笑出了声来,道,“你不知道,贺儿啊,还是那般调皮。粉嫩粉嫩的一个小团子,偏偏要学朕拉弓射箭。哎呀,人都还没弓高呢,当然是不成的。于是一个没扶稳,便摔了四脚朝天,最后哭得撕心裂肺,差点把这西宫给哭塌了,哈哈哈......”
武帝边说变笑,笑到后来却冷不丁灌了一口冷气,蓦地咳嗽了起来。只见他捂着嘴弯着腰,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榻上,直至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才缓缓停下咳嗽。许是咳得太过厉害,福公公甚至看到了他眼角有泪珠滚落。
跟在武帝身边多年,福公公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也是悲伤不已。尤其是这打扫得宜的西宫内外,让他禁不住暗叹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想归想,他手下动作却丝毫不慢。极快地取过锦帕,轻轻拭去武帝的汗渍,安抚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八皇子仙去多年,陛下您自责到如今,也该放下了。”
武帝眼眶发酸,眸中水光一片地摇了摇头,道,“朕近日总梦到他们母子,梦醒之前锦儿都要对朕耳语一番,但是每每醒来,朕却全部记不清了。唉,老了老了,连锦儿的话都听不清了......”
“陛下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近日您龙体大好,切莫再伤怀才是啊。”
武帝对此充耳不闻,固执地回眸看着福公公道,“小六子,朕总觉得,朕的贺儿还没死!明明那般聪明伶俐,怎会突然走了水,葬身火海了呢?不该,不该的啊!”
福公公躬身扶住武帝颤抖的身子,轻声道,“陛下您光凭杜九那人便下了定论,是否有些......”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武帝竟陡然激动了起来!
他“唰”得一下站起身,指着福公公怒声道,“有人亲眼看到杜九将阿四从湖中救起,然后快速离去!他一个江湖游侠,没事潜进皇宫之中作甚?定是下到锦湖之中查探机关去了!否则,为何第二天,整个锦湖里的鱼全部死光了。这不是触动了朕提前布好的机关是什么?”
福公公见龙颜大怒,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老奴想岔了。只不过此事过去多年,陛下当年也未深究,怎就忽然想要细查起来?”
“你忘了,杜九与向卿卿情比金坚,向卿卿却与锦儿私交甚笃。而且,这二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朕这边一查,他们便通通死了。世事虽然无常,但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武帝目光灼灼,意有所指,福公公却背后一激灵,失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有预感,贺儿还没死,一定没死!”武帝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有缅怀道,“你没经历过不懂,父子血缘,脉络相承啊。朕的预感很强烈,就如同当时第一眼看到锦儿,朕便知道会与她相知相恋相守一生。”
福公公听到此处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只字不言。
倒是武帝眸光一转,吩咐道,“不行,朕还是不放心。小六子,你这次着人仔细查一查向卿卿,包括她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下人小厮,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老奴遵命!”恭声答应后,福公公一边扶武帝坐好,一边递上茶水转移话题,道,“陛下,时辰不早,您看乾坤殿那儿......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太子无非是为了封赢的这个外孙女儿,”武帝抿了一口茶后,哑声道,“从这点上看,他倒是不像李家人啊。”
“陛下这话说得,太子殿下对您还是很有孝心的。只是此次太子妃莫名惨死,若非有个合理的说法,左相大人那儿恐怕也不好交代。”
武帝听后点点头,面不改色道,“庄琦也算是倒霉,嫡次女嫁给齐儿,齐儿惨死。嫡三女嫁给彻儿,自己惨死。唯一的大女儿好不容易嫁了个好的,却是个木的,啧啧啧......这叫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福公公闻言额头见汗,强笑道,“老庄家的闺女儿能嫁入天家,那是他家大大的福气。高兴都来不及,何来倒霉一说。陛下,陛下真是玩笑了。”
武帝听后也不反驳,放下手中茶杯,哧声一笑道,“罢了,走罢,摆驾乾坤殿。朕也是很好奇,倒是要看看彻儿如何来为阿四翻案。”
福公公高声称是,一面在前边引路,一面回禀道,“说来,太子殿下此次并非独自前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姓苏的公子。”
“鲁南的那个苏幕遮?”
“正是。”
武帝闻言一顿,眼中厉光一闪,沉声道,“苏幕遮,苏家?不知可是鲁南浩源乡的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