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抬腕看了眼卡通电子表,大叫不好:“都五点半了,我必须去找老师了。可不能误了晚上约会。”
夕阳落在绿茵场上,小乙扛着竹竿的背影,像极了放课后在操场玩儿过头的中学生。夏千蝶抿嘴一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一页,页首赫然写着龚小乙的名字,名字后还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夏千蝶在特征一栏后添上一串词语“单纯”“邋遢”“带卡通手表”。她想了想,又一笔一划地加上一个词语“小少侠”以及一个黑色的心形。
“小兄弟,请留步。”
小乙刚走出运动场通道,就被一袭白衣叫住。瞧他衣冠楚楚,不是刘大师是谁?
“小兄弟,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小乙心中既有疑惑,又有粉丝乍见偶像时的激动和忐忑,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刘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神通爽朗地笑了几声,说:“老师这个称呼可好久没人叫过了。”
“那我应该叫大师?”
“不必不必,那都是虚名。”刘神通略一停顿,“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啊。小兄弟刚才的所作所为,实有古时大侠之风。”
小乙害羞得低下了头:“全是因为刘老师那句‘大庇天下武者俱欢颜’,所以才热血上头。”
“哈哈,看来我又多了位少侠拥趸。”刘神通笑过之后,“十年前,二门可是江湖执牛耳者。不知尊师来了吗?”
小乙朝体育馆大门方向踅摸,马上就在人头中发现了一颗竖着几根毛发的光头,周围还多了一颗圆鼓鼓的光头以及一颗银发稀疏的准光头。
小乙指向门口说:“老师就在门口。”
刘神通循着指引看去,面露讶然说:“那是......戚叁伍?!不可能啊。”
“老师正是戚叁伍。”
刘神通顿时变得慌张,急忙用笑声掩饰:“原来是戚前辈的高足,如此一来你我应该平辈论交。”不等小乙接话,他接着说:“能认识龚小友,不枉我一番等候。眼下我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咱们明日赛后再叙谈。”
刘神通避开戚叁伍所在的出入口,小跑着离开。小乙搔搔头,尽管他不太清楚江湖规矩,但邻居大爷有事找他时,向来都是吆喝他过去,绝不会在家门口等他出门。仅有一次例外,就是邻居大爷登门拜访,来为孙子讨红烧肉的秘方。可刘神通并非有求于人,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刘大师真是谦卑,来的时候就没少和成名的后辈主动打招呼,现在又找上了你。”夏千蝶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
小乙皱眉,问:“你这是在讥讽刘老师?”
“随你怎么想啦,我只是陈述事实。”
小乙摇头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武者俱欢颜。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会是坏人。”
“随口改一句鸿派诗而已,大话谁都会说,可做到的有几人呢?孔白花,还是AdamChow?”夏千蝶微笑着,笑容里透露出无可奈何,“许多少年都会在成年后不得不与现实妥协,收敛轻狂,冷却热情,留下成年人公认的优点——稳重。”
她以成年人稳重的语调,控诉理想与现实碰撞时的无可奈何。却忽而拍着小乙的肩膀说:“你要加油哦,小少侠。”
“不要再说‘小’字了。”小乙埋怨了一句,目送夏千蝶离开。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她的双腿,贴身牛仔裤将女生的双腿修饰得修长、健美且不失丰腴。不过,小乙更在意的是,女生刻意用力踢出的右腿。
“臭小子,以一当百,风光了是吧?出门前怎么跟你交待的?不要冒失、不要意气用事!全都听到狗耳朵里了。”戚叁伍一把将背包丢进小乙怀中,没好气地说罢,像是怒气未消,又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小乙抱着背包,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你不是让我别让人欺负了吗?”
“谁欺负你了?以你的武功,和场上那些连内劲都没有的虾兵蟹将,抢个名额都抢不到吗?”
“我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啦?”小乙眼中冒出了小星星。
“厉害个屁!净惹闲事!”
祸从口出,小乙又挨了一记板栗。他委屈地说:“大侠应该不平则鸣……”
“等你有那斤两再说,动脑子的是大侠,不动脑子的是莽夫。大侠得罪人能受人尊敬,莽夫得罪人就是寻死!”
“好啦,老戚。孩子还小,犯点错误正常。你要把他训得畏首畏尾,反倒于武道不利。”站在老师身旁的圆秃头说。
银发半秃头说:“老孔说在理。”
戚叁伍这才消了气,指着二人说:“这两位是我的老友,名字你就不用记了,以后多半见不着面。方脸的叫张四爷,圆脸的就叫孔八爷......”
“张四爷好,孔八爷好。”小乙依次向两位秃头见礼。方脸的张四爷顶着银发的半秃脑袋,板着一张脸,还颇有年轻时的英气。这让小乙不由得叹息:再英俊的人,到老了也免不了秃头。他对小乙的行礼只是低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圆秃头的孔八爷,则截然相反,乐呵呵地说了声“好”,但却是皮笑肉不笑。
孔八爷说:“你这礼行的可是不亏,我们俩老头子是本次大会的特邀裁判,顶不了鸟用,但也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戚叁伍说:“哼,就凭这臭小子的所作所为,你俩确实顶不了鸟用。”
孔八爷干笑着说:“看破不说破。”
小乙忐忑地问:“今天的事,后果很严重吗?”
孔八爷说:“不严重,顶多就是出个名。”
张四爷立即泼了一碗冷水:“出名要命。”
小乙想到了夏千蝶提到过武盟大会会死人,更加忐忑起来:“真的会死人?我胆小,你们可别吓我。”
“胆小还装什么犊子。”戚叁伍说,“武盟大会从未禁止过死人。”
小乙骇然,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张、孔两人。张四爷微微颔首,孔八爷则宽慰道:“自从有了武管条例,武盟不怎么死人了。顶多被打得半身不遂,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起码有口气,不是大事。”
“八爷,您这么说,我更怕了。”小乙转向戚叁伍,“老师,要不咱家走吧。”
戚叁伍气得直瞪眼:“武者没有临阵脱逃的。”随即温和的说:“放心吧,有老师在,没人能伤了你。”
张四爷忽然低声说:“贾衮。”
戚叁伍面色一僵,说:“你提他做什么?泼我冷水?”
孔八爷指天说:“别瞎说,四哥。贾观察是上面派来的,不可能做这种事。”
张四爷又压低声音说一遍:“贾衮。”
“哎呀,就算贾衮是睚眦必报的人,也不敢把人弄死——”
孔八爷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他的声音不大,却听得很清。
整个体育馆大堂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脚步声主人的身上,甚至呼吸都要与他的步伐趋于一致。
即使是从未见过上位者的人,也能认出走在最前的中年人就是所谓的上位者。权势将他周身包裹得熠熠生辉,使他成了令人不得不瞩目的存在。同时,也令他成了让人畏惧的存在。他的身后,总裁判付江流只能亦步亦趋。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名武者能与之直视。
目光扫过,孔八爷低下了头,张四爷看向脚尖。戚叁伍的目光与之刹那交锋,在恨与憎间对抗。短短一秒,戚叁伍强硬的脖子微微弯折,弯折到足够看到龚小乙茫然的目光,然后自嘲一笑。
贾衮的目光移开了,如凯旋的将军。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为戚叁伍不配他与之交谈。戚叁伍没有表露不甘和倔强,认输即代表放弃了尊严。
理应继续茫然的小乙,忽然于无声中,将老师的过往和贾衮的名字串了起来,看懂了老师正在失去的和准备保护的东西。于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贾衮......
而同他四目相对的是一双少年的眼睛,傲慢、高高在上,即使平时也与俯瞰一般。他如藐视蚂蚁般看着小乙,小乙如蚍蜉般紧盯着少年,直到彼此目光无法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