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板斧落下,正好砸上了边上凑的近的一个小妖的脚。
一声惨叫惊天破石,那个白发的少年漫不经心拨开边上挡路的妖走到百里云眼前,也和那妖首对面而立。
那妖首是头黑熊,脾气暴躁异常,那白发的少年才走近眼前就被他一把提了领子掼到地上。
“小子,你活腻了!”
那白发的少年被按在地上,不惊,却笑,“都说熊心豹子胆是勇气,我看你怎么倒还不如一只耗子来得有胆量?”他这找打的话一出口,毋庸置疑的当即便挨了那黑熊精一记猛拳,鲜血立马便止不住的往唇角淌出。
“嘶……”而这白发少年却只回了这么一下带着戏讽笑意的倒抽气,也没多少诚意,仿佛那一拳揍得他毫无痛意。
百里云的神识被剧痛缠留着清明,让他清楚的看到了那个少年的目光,那目光他这辈子也忘不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的是千刀万冰,寒凉中却有着一股子灼人心魂的炙热,那炙热源自他心底的疯狂,不似星辰璀璨,却比鬼火还幽森。
那身形魁梧的黑熊精起身将白发少年踩在脚下,仿佛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他却仍能笑着,继续挑那黑熊精的火。
“碰到仙门之人就只有这点手段吗?绑起来,砍死?”他说着,莫名把自己逗笑了。
他的眼是亮的,心也还热着,却不似活物,这世间在他眼中倒映的唯有一腔死寂。
所以他无畏黑熊精,亦无畏死亡威胁,所以他虽被人踩在脚下蒙受着侮辱,却仍能由骨子里散出一股令人敬畏的不屈。
那黑熊精怒不可遏的攥住他的颈子将他整个人悬空拎起。
这回他皱了皱眉,呼吸有些吃力,所以讲话也不大轻松。
“你就……这点本事?”他仍笑着,甚至笑得更为张狂,唇齿染血,便不住咽着喉口的腥甘,道:“只知道屠杀,却不懂这世上还有更好的惩罚方式——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种感觉,叫生不如死?”
“说人话!”黑熊精粗暴的猛捏了一下他的脖子,一口鲜血便止不出淌出了唇齿。
“阁下就没有想过,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之人体会什么叫低贱?”他挪眼瞧了百里云,道:“他的手臂断了,剑也丢了,该如何,还需要我说下去吗?”
黑熊精和那一群邪妖似乎终于品出了那白发少年言语中的意趣。
于是黑熊精手头一松,那少年落坐在地,淡淡吸了口气,便笑着,瞧着这些妖用尽恶意去折磨百里云。
李天笑听他讲着愕然分了一丝神,百里云手下却没有迟疑,反手用剑柄击退了他一步,然后收起一步攻势,长剑倒敛身后。
“你没有体会过他以前的疯狂,就别觉得他现在有多残酷。”
在百里云的回忆里,曾经的君寒根本不屑于“面具”。
他隐忍却不屑于掩藏,那时他的笑毫无内敛可言,即使是最柔和的微笑也是从骨子里钻出的冷漠,这世上似乎根本不存在能让他心中燃起生火的事物。
他仿佛,就是地狱。
百里云作为仙门子弟的傲气在那妖寨子里被揉进了尘埃,被践踏进了阴渠,他那一次才深刻的体会到,妖族对仙门的恨意。
也身体力行的明白了,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
当时他对妖的恨已经完全麻木了,唯一还裹着生息的痛恨尽皆落在那个阻挠了他解脱的白发少年身上。
群妖折磨他折磨到尽兴之后便将他丢在死人堆里任他自生自灭——听了那个少年的建议,果真怎么都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百里云被丢弃在落雪结冰的尸海里,那里杂落的都是被妖残害的百姓,他们的躯体也多半残破,在冰天雪地里却不易腐,成了一具具朽木色的干尸。
而此时,百里云看着他们心里甚至连无奈也没有,他磨练了二十多年的仙者之魂竟然轻而易举的就被这一朝一夕给磨噬殆尽了。
一两天前,他还是那个仙门翘楚,那个坚韧不屈、为了维护同门而自择灭亡的蜀山首徒。
也就太阳一升一落的当,他便成了这世上最低贱的命,仅一天的时间便受尽了屈辱,在这难尽其数的尸山里,他的命甚至不如其中任何一员来的干净。
此时寒风冰雪也不能拿他如何了,他身上挂着染血的残衣,躺在一片死气之中,等候自己的解脱。
人将死时,总会忍不住的回忆往昔种种,走马观花似的,将一生尽阅一遍。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拼命的修炼剑法道术,付出百倍于他人的努力,也如期望的得到了十倍于旁人的成就——而这一切都在这天化为乌有。
百里云头一回深切体会到“无能为力”这四个字给人带来的彻骨寒意,即使人还苟延残喘着,血却已经冷透了,欲哭无泪的,只能静静等着咽气。
也许那个白发少年就是上天派来捉弄他的。
他只凭只言片语便将百里云打入了地狱深渊,又在他苟延残喘、寻候最终的安宁时现身,点燃了他足以沸腾全身血液的噬骨恨意。
百里云只记得,他前一刻还沉浸在死亡的期待里,痛苦而宁静,后一瞬却瞧见了那胜比昆仑白雪的银发。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人当炮仗给点了,瞬间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