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这样的目光实在是比父亲那严厉的目光更加犀利。
“洛北,你心中可也有什么遗憾之事?”岳飞刚说完自己此生的遗憾,便问洛北道。
洛北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但眼神无法掩盖心事,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也许有吧……”
岳飞并没有追问,而是仍旧和蔼的笑着。
“人生都有遗憾吧,这从来都无可厚非,就像是夕阳很美,但总会落下山去……但是,不管今夜有多么黑暗,都千万不要忘记在此之前还曾有过的明媚阳光,在此之后黑暗也一定会过去,光明重新照进千家万户!”
洛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岳飞,一时不明白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飞笑了,笑的很神秘,也许是看出洛北眼里的疑惑,但是他没有解释,而是缓缓的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这东西是用一块黄色的油布包裹着的,然后拉过洛北的手,亲手把这东西交到洛北手里。
“洛北,岳伯伯要率大军班师,安顿好
一切之后要到临安面见皇上,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给你……”
洛北小心的端着岳飞递在手里的黄油布,突然感觉到这份交托竟是如此的沉重。
“此去一路南行,绕道置阳府,找到一座寺庙,名曰玄青寺,将此物交给住持了然大师,然后一切行止皆按大师所言,最后再把大师临别之言记在心里,前来临安相会……”
“岳伯伯思来想去,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洛北,你愿意替岳伯伯走这一趟吗?”
洛北望着岳飞慈祥又有些苍白的脸颊,他平静中带着请求的语气让洛北几乎想要哭出来。
岳飞伸出大手摸了摸洛北的头,声音苍凉说道:“只可惜岳伯伯一生征战,能教授给你的东西却实在是太少了,要是你师父还在就好了……”
洛北凄然道:“岳伯伯……我……我……”
眼里泪水纵横,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来,洛北此刻心里难受已极,经过了这么多生死离别之后,没想到今天又要跟亲如长辈的岳飞就此告别。
“没事,岳伯伯不会有事,你的人生也还很长,自然也会愈发美好,就像清晨的阳光一样,只要你记住,不管曾经遇到过什么,都不要背负太多,都会好起来的……”
岳飞一边抚摸着洛北的头,一边望着天边,眼里的神色变得意外而悠长。
大军集结的号角声终于响起,过了今夜,岳飞就要告别这片饱受过战争摧残的土地,这里留下来太多的记忆,有血也有泪,有生就有死。
一幕幕好像还在眼前,或许在以后的许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有他们都将记起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只可惜,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夜幕的郾城里,稀稀落落的烛火好像夜空中的寂寥星辰。
一场生死大战,用许多战士的性命换回了这里的短暂安宁,哪怕是以数万人马面对金国的二十几万大军,岳飞从未后退过半步。
数十万百姓望着夜幕,眼里是滚滚热泪,他们将永远记住那些个青涩的面容,记住那杆用热血铸就的旗帜。
是那样一群人亦或是一类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守住了他们的家园,而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那里曾经鲜血流成了河,满是尸骸。
在朱仙镇外不远处的松木林里,一座座坟丘孤独的对望着,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永远的留下来,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在这里没有仇恨,也没有生死一线的拼搏,只有安静,入骨的安静。
有一座坟墓,上面没有一棵杂草,旁边却种着几棵树苗。
显然,这里有人时时清理照料。
一个穿着旧衣衫的女子坐在草屋门前,望着天边,从怀里取出一根竹笛子缓缓吹响,屋子里是孩童的梦中呓语。
一切好像都重归安静当中,可是谁又知道这个世界的背后还有多少汹涌的波涛正在时刻的积蓄着力量,又将会在哪一个午夜来临。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