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秋天很短,好像刚刚收完粮食,一场雪就把千山覆盖。
千山暮雪,万里银妆。
女子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可在她的家乡雪却已经越来越少。
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子就没有再说下去,溪谷清自然也不会追问,因为他能感觉到,女子想起往事时并不快乐。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十年的山中岁月,直到某一天,一个高大巍峨的宫殿真正出现在溪谷清面前的时候,他甚至还无法相信,女子当初的话真的实现了。
这座宫殿背倚高山,可是风格与溪谷清见过得所有建筑似乎都大不相同。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座宫殿到底是怎样盖起来的,仅仅是大殿前那几根巨石柱就足以让人无可敢想。
女子目光如波看着溪谷清,眼里尽是兴奋之色。
“我……还没想好这里该叫什
么?要不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溪谷清沉思了片刻说道:“这座宫殿背倚苍山,流云如雾,独有一种绝世遨游之感,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不如就叫浮游殿吧!”
女子大是高兴,拍手称好。
于是,取一块绝大的木料漆成黑色,由溪谷清题写浮游殿,女子竟手提巨大匾额纵身而起,将其挂于宫殿正上方。
从此以后,他们便有了一个新的家,名叫浮游殿。
其后十年,两人居于山中,女子把平生所学写成十二本书,这时候溪谷清才终于知道,女子竟是如此渊博,不但武功高绝,就连医术,玄学都无一不精,书中所描述的事物更是新奇无比,但细思下来都别有一番道理。
……
二十年光阴似箭,从二十多岁的青年转眼已成中年。
溪谷清如今已经是四十几岁的近天命之人,对世间的很多事早就已经看透。
可是,近来他发现女子常常于夜晚独自遥望星空,一时沉默不语,与平时满眼笑意的她完全不同。
就如青山千古伫立,却寂寥若晨星。
直到有一天,夜空的那条银河里荡漾着无数星辰。
女子坐在大殿前,遥望天河,寂寂无语。
溪谷清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望着天上的星辰。
许久,才轻声说道:“你……又在思念家乡了吧?”
女子回头看到是他,身子一倒,极为自然的靠在他肩头。
溪谷清忽然发现,这一刻的温情画面,他竟然苦苦等了二十年。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天上星辰闪烁,弯月如钩。
他甚至盼着这一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哪怕是梦也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是梦就会醒。
溪谷清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直到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大殿里温暖的床榻上。
而女子已经没有了踪影。
他心里一紧,顾不得身上凌乱的衣服,在大殿里四处寻找,然后跑遍了山上每一处女子曾经去过的地方。
可是,女子真的不见了。
直到在那块大石头下,发现了一封信,他知道女子已经悄然离去。
信里大致写道,谢谢溪谷清二十年来的陪伴,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去寻找一个遥远的地方。
也许他们以后还能再见,也许这一别就是永恒。
还有溪谷清一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最喜欢星辰如海的夜空里那弯弯的月亮,所以就叫她月牙儿。
二十年大概已经足以了解一个人,画出一个人,就算画不出灵魂,也总该铭记几分样貌。
月牙儿顿首。
溪谷清默默看完这封信,泪水已经纵横。
山间秋风凛凛,吹的他单薄的白衫猎猎而舞。
低下头时,溪谷清看到那块大石上赫然留下四个字“浮游沧海”,字迹是用锋利的宝剑刻上去的,刻痕如石深浅如一,显然是女子以精纯内力留下的。
除此之外,石头上留下了一把剑,剑身已经完全透入石头,只有剑柄留在外面。
溪谷清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深情悲恸。
许久,他才怔怔说道:“二十年对画一个人自然已经足够,可是我……我想跟你过得是一生啊!”
说完这句话,他一口鲜血喷出。
……
从此以后,溪谷清非但没有离开这里,更是像女子未走之前那样,每天做着他们两个一起做过的事,后山的谷物也未曾荒废。
除此之外,他还熟读女子留下的十二本书,才赫然发现女子一生才学真正算得上包罗万象,其中《医术》、《天下奇谋》、《制衡之术》……《天道论》等都是亘古未见之精辟,甚至有些内容他竟然完全无法看懂。
最终溪谷清也只是由一本看起来极不起眼的《微末之术》悟得极为高深的武功。
除了修习这些学问之外,他几乎每日都要坐于浮游殿前,从晨星未散直到夕阳漫天,每天都画着同一幅画,刻着同一个雕像。
同时,他也在等待,等待那个身影再次出现,那个阳光一样的笑容也许会在哪一天再次走近他。
也许那时候他已经老了,也许再也等不到了,但这一生他已然无悔。
一个名家一生画的最好的大概也只有那么一幅画。
一个雕刻家一辈子也极难雕出第二个可以流传千古的作品。
而他,一个世家子弟,一个曾经的风流公子,坐忘苍山,一辈子只画了一幅画,只刻一个木雕,不求流传后世,只有回忆,每天都在作画和雕刻中回忆那二十年的点点滴滴。
浮游殿在岁月的长河里亘古伫立,永远的背依苍山,眼前流云如雾,让人顿生一种倚世独立浮游沧海之感。
多年以后,这座巨大的山峰也因此得名。
浮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