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师锐痛哭流涕,捶胸顿足。
呜咽在空旷幽深的大殿里回荡。偶尔有卫兵从大门方向探出身子,朝着这边看过来。巫况挪了挪椅子,尽可能让自己的身体将师锐挡住。王者是不能哭泣的,尤其是在下人面前。
良久,师锐渐渐止住哭声。他使劲儿抽了抽鼻子,苍老的容颜被泪水浸湿,仰起头,望着从正前方大门越过巫况头顶射进来的那抹阳光,老迈的狮王再次感受到寒冬的冷酷。
“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他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断起伏的胸口带起沉重喘息。
“有!当然有!”巫况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他长久以来在脑海深处形成烙印的坚定信念。
“……那我们该怎么做?”师锐的身子佝偻着,大幅度向下弯曲,完全看不出部族之王应有的气质与威严。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被诸多困苦折磨的老人。
狂吼与发泄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师锐很想坐直,却打不起精神,没有力气。
巫况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还能说什么呢?
责备狮王像守财奴那样死抱着黄金白银,看不清局势,不肯打开仓库以实物支付的方式给与代币足够的信用,让族群经济恢复正常?
鹰族已经不存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长长叹了口气,巫况落寞地闭上嘴,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他相信狮王自己就能找到答案,自己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就这样沉默着,静坐相对的君臣如同雕塑。
他们都在等待。
良久,师锐缓缓直起身子,向后仰靠着。他眨着酸涩的眼睛,合拢沉重的眼皮,带着无尽的空虚与释然,发出轻微沙哑的声音。
“……出兵吧!”
“嗯?”巫况双肩随着狮王的话语抽搐了一下,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浑浑噩噩,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派出我们最精锐的战士,增援锁龙关。”师锐情绪极其低落,言语中有诸多不舍,肌肉紧缩的脸上看起来很是肉疼,很是犹豫:“打开密库……尽量用银子,黄金能留就留……算了,这件事情具体由你来操办,无论花多少钱,明天的这个时候必须先派三万名战士南下。集结主力需要时间,希望虎勇先能坚持住……锁龙关……决不能丢!”
巫况僵硬的脸上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陛下……您……您真的要打开密库?”
这句问话仿佛一针强心剂直接注入狮王体内,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威严与刚毅:“白人矮子是我们永远的敌人。区区一点金银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守住锁龙关,把他们挡在外面,其它的事都不重要。”
“龙族也是我们的敌人。龙天浩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对手。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我们的人。”师锐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这是部族之间的矛盾,我相信龙天浩会明白这一点。如果他胆敢趁着现在大举进攻我的领地……神灵饶不了他,祖先也会给他降下灾难,甚至就连龙族内部也会因此爆发变乱。”
巫况终于清醒过来,他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说:“我还是给他写封信吧,详细说明情况。”
师锐阴沉地点点头:“尽快把信送出去,加派双人信使。告诉他:本王可以暂时放下族群内部的纷争。只要大家互相合作,打退外敌,很多问题可以留到以后再商量。”
巫况体内奔涌着震撼与激动。
师锐其实没有变,他还是那个英明睿智的狮王。
在外敌面前,没有部族之分。
……
锁龙关,南。
昨天夜里飘了一阵雪花。时间短,数量少,没有在地面堆积起来,只是让本就冰冷的空气变得愈发酷寒,令人无比怀念炎热夏天里曾被无数次咒骂过的太阳。
弗拉马尔站在维京王国先头营地的木制瞭望台上,用单筒望远镜久久注视着北面。
六号!
这个单词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王国联军。
战斗开始的第一天,各国所有的将军和贵族纷纷离开本阵,争先恐后挤在距离前派阵列最近的位置观战。那天是莱茵王国的卡利斯公爵率军主攻,然而结果很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区区两个人……不,应该是两个陌生的怪物解决了一切。它们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干掉了数千名北方巨人。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它们通过吞噬战死巨人的尸体不断繁殖。弗拉马尔公爵是个有心人,他仔细点算了一下仍然徘徊在那片战场上的暗红色皮肤怪物,数量基本上与战死的北方巨人吻合。
如果是没什么见识,也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平民,他们肯定会被这一幕震惊,当场跪下,不断诵念着圣主之名,以此来证明他们的虔诚,以及对神之力量的敬畏。
弗拉马尔公爵在战斗结束后的当天夜里就找到了索姆森主教。他准确把握着时间,也在营地里安插了人手,没有与卡利斯公爵撞在一起。有些话只能两个人单独面谈,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弗拉马尔从索姆森主教那里得到的信息与卡利斯差不多。谈话一直进行到深夜。区别在于,弗拉马尔提出了一些要求。
教廷必须向维京王国提供关于六号的全部资料,尤其是“生育”方法。之所以用上“生育”这个词,是因为弗拉马尔的思维逻辑没有将六号当做非人类造物,更没有“培育”或“养成”的概念。
索姆森主教对这些要求报以毫不掩饰的大笑:“你觉得这可能吗?我们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多的资金,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好不容易才研发出六号这种战斗力强大的勇士。你凭什么一句话就要让我们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