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宗光城主烙印仪式那件事。
“这一战,汨水城分到了七万名豕人,雷角城得到了十万,磐石城大概在九万左右。豕族已经不存在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国师语速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之后才能说出。
“凶牛部的牛凌啸昨天求见,他一直在哭诉,口口声声说牛天浩杀了他的妃子。”王似乎是随意地说着闲话:“他有很多证人,真要调查的话,磐石城应该有很多现场目击者。这种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只要想查,总会有结果。”
国师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如果换了是我意图谋反,绝不可能做得如此张扬。年轻人嘛,刚从村寨头领爬上来,城主的位子刚做了几年,就抓住机会灭掉一个部族,无论换了是谁都会觉得骄傲。”
王的神情很安详:“我更愿意相信牛伟邦。既然连他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国师连忙拱手再次行了一礼:“陛下圣明。”
“有能力的人总会遭到嫉妒,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王有些感慨:“神灵会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他造出了纸,敬奉了一个王者骨碗,如果所有城主都能像他这样,呵呵……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国师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舒缓:“的确如此。”
“发两道密旨给牛伟邦。”谈话时间有些长,王感到疲倦,话语当中再次透出虚弱与困顿,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按照惯例,所有城主都必须前往锁龙关值守半年,同时按照各城实际情况派出轮值部队。”
巫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点头:“必须是精锐部队。”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刺激着王的嗓子发痒,他开始剧烈咳嗽,国师连忙拿起摆在侧面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一直送到王的嘴边,颇为担忧地看着他慢慢喝下,好不容易止住咳,深重的呼吸由急变缓。
“……增援人数……暂定两千吧!”猛烈咳嗽消耗了王的大部分体力,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丝涎液沿着嘴角慢慢滴下:“让牛伟邦自己掌握时间,明年……最迟,最迟不超过后年。”
国师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第二道旨意是什么?”
“……给牛伟邦一道最高级别的格杀令。”王脸上酥浮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磐石城……太远了,让他自行决断,密切注意牛天浩的动向……如果……如果他忠勇兼具,我……我不介意让他自成一族。如果他……真的意图谋反,就……就让牛伟邦以诏书为准,杀了他。”
……
走出牛王寝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王宫广场上,巫彭抬头仰望天空,黑色天幕布满了星星,仿佛一颗颗价值连城的珍宝,吸引着人们伸手将其摘下。
无奈的笑缓缓爬上脸颊,引发了只有他一人听见的深长叹息。
陛下是个聪明人,岁月正以野蛮粗暴的方式拆解他的身体,却无损于他的智慧。
很多年前,我们都是年轻人。那时候的陛下心中怀有激情和梦想,如果不是被他富有渲染力的那些话说动,也许我一直呆在村子里,永远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祭司。
上年纪的人疑心病就重,巫彭自己也是这样。谁说陛下不会心生嫉妒?他嫉妒年轻人,不是因为他们建功立业,而是他们拥有令人羡慕的青春。
传说中的不死药只是虚幻。
牛伟邦是陛下嫡亲的侄子,是真正的亲信。哪怕天浩的功劳再大,也比不上牛伟邦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同样的道理,如果天浩不是牛伟邦的下属,如果磐石城不在雷角城的管辖范围内,这次牛凌啸妃子被杀事件肯定不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天浩将被放逐,远远派至某个偏远村寨充当头领。这是他的价值所在————区区几年时间,就能把数百人的磐石寨发展成现在这种规模,足以证明他的能力。比起有着赫赫战功手握重权的统兵大将,一个专注于民生发展的内政型官员更能让陛下放心。
能分析泥模板资料,造出能写字的纸,这样的人才陛下当然不舍得杀,但明升暗降肯定会有,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也不能免俗。
在不相信的人看来,谣言只是一句笑话。
它还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同样的话如果从无数人嘴里说出,假的也就变成了真的,由不得不信。
天浩还是很幸运的。
磐石城刚好地处牛族边界,与多个部落接壤。牛伟邦之所以安排在那个位置单独成族,除了与陛下之间亲密的血缘关系,更重要的还是牛伟邦很能打。
所以陛下把首要处置权交给了牛伟邦。天浩是雷牛一族的重要人物,要杀要用,牛伟邦肯定比陛下清楚得多。
其实巫彭很赞成王的做法。
历史上无数例子早已证明统兵大将权力过甚导致的危害。
但他同时也很看好天浩这个年轻人,很优秀,有着超卓的战略眼光。
唯一的担忧,就是陛下的身体。
他太老了。
我们都老了。
……
大面积播种的小麦在春风中冒出了嫩芽。
广袤的农田从远处山脉脚下连绵至山林,除了被探明无法种植的区域,放眼望去,磐石城周边到处都是绿色。
老祭司拉着天浩从城内出发,沿着新修的大路一直往北,足足走出好几公里,这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带着说不出的亢奋,大口呼吸暖湿的空气,眼里充满了希望。
“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孩子都能吃饱,那些老人……他们都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