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期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只是这话……怎么觉得有点像是调戏呢?
楚留香瞠目结舌地看过来,就看到唐子期顿了顿,目光落定在他手中的账簿上:“账簿给了楚兄,载在下的情分,在下偿清了。”
这一次楚留香没有动,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唐子期的账簿,然后抬起头来笑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我是个杀手,”唐子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刀削剑刻的脸部线条却没有哪怕些许的颤动,他只是平静无比地看向了楚留香,就在楚留香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说了下去:“唐子期。”
楚留香微微动容:“好名字。”
这一次,唐子期没有说话,他只是极小弧度地挑了挑唇,然后挥挥手转身大轻功离开。
楚留香重又翻开了手里的账簿,只觉唐子期这人当真是捉摸不透的很,然而事实并不容他多想,因为他看到了上面订购者的名字——
涟瑶。
林家棺材铺的老房成名百年,已是有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譬如买家不管多么名震天下,若是想要买到一挺老铺的棺材,定要亲笔题上真名姓,否则纵是交了黄金万两,亦是不卖的。
然而这名字,竟赫然便是涟瑶的字迹不假。
楚留香到过绛香楼那么多次,竟然没有任何一次像是这次心情一样沉重,他拖着脚步一步步登上绛香楼,那心底却是一点点冷了下去。
绛香楼笙歌曼舞,一如既往。
楚留香轻叩了几声涟瑶的房门,然后门应声而开,里面的女子软软笑道:“公子可是走误了?”
涟瑶显是没有认出楚留香的模样的,楚留香便也不点破,只是站在门前略略压低了声线,较之以往的无端风流多了三分沉稳笑意:“在下苏州蒋懋竹,素闻涟瑶姑娘美名,冒昧来此还望见谅。”
涟瑶便打量了蒋懋竹一番,亏得这蒋懋竹本身亦是个堂堂相貌,看上去亦是不似什么登徒子,何况这一身云丝锦缎非富即贵,涟瑶思忖了一小会,便巧笑倩兮让开门:“凡事定是随缘,蒋公子请。”
‘蒋懋竹’跟进门去,便见涟瑶将窗子虚虚掩上,然后素手执香点起来细细插在香炉中,方才坐到案前伸手添茶:“蒋公子此番来北城,可是有何要事?”
幸好楚留香本就是此道中人,待女子自是在行的很,索性悠悠言道:“友人过世,吾此番来,是要去一趟林氏棺材铺寻一口上好楠木老房。”
涟瑶闻言,倒茶的手瞬间一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添满茶水问道:“蒋公子,可是今日方至北城?”
蒋懋竹细细看着涟瑶的一举一动,闻言便是缓缓笑了,语声不紧不慢:“在下之前到过一次林家棺材铺,听闻涟瑶姑娘,乃是最后该处最后一个主顾……”
话音未落,适才还言笑晏晏的佳人蓦地脸色一变,瞬息起身竟是径自将桌布向楚留香掀了过来,哪还有往时娇娇弱弱的样子。
那桌布下竟是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前一点红印显是淬过剧毒的,离的距离太近,楚留香脸色微微一变,刚想闪身遁走便见窗子不知何时竟是开了——
一个偌大的东西架在窗沿处,密密麻麻的针径直射了进来,不偏不倚将淬毒银针生生击落在地。
唐子期收了千机匣,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竟还有心思看了楚留香一眼言道:“我来还人情。”
楚留香只觉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然后转眸看向一旁的涟瑶。
涟瑶一击不成被人搅了局,立时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来,径自向楚留香刺了过来,那力道又快又狠,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楚留香并不想伤了她,动作尽是以躲闪为主,身法又是极快,一般来说在武家讲求提着一口气,因而两人决斗很少开口,楚留香却是练就了一身奇绝功夫,打斗的时候无论说多少话都是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却是恢复了本真的声线悠然言道:“涟瑶,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唐子期并没有插手的意思,却是也不走,像是看戏一样站在旁侧。
涟瑶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香帅?”
“是我。”楚留香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看到面前的女子竟似是忽然失去了气力一般向他倒去,唇角殷殷流下鲜血,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楚留香一怔堪堪接住面前的人,急声问道:“涟瑶?”
涟瑶被楚留香抱在怀里,眼底竟是彻底失了往常的韵致,她慢慢伸出手挣扎着想要说出什么一般,音色却是急促而模糊的:“小……分……”
“小分?”楚留香重复着,试图唤醒涟瑶的神智,却只见怀中的女子挣扎半晌,头无力地歪向一侧,竟是断了气了。
唐子期这才幽灵一般地从旁侧走过来,看了看桌上的茶,复又熄灭了屋里氤氲的香,声音冰冷地说道:“这两样在一起,是杀人的剧毒。她想说的,是笑风堂。”
楚留香便是怔了怔:“为何?”
沉默了一会,唐子期神色悲喜不辨地言道:“因为我就是笑风堂的人。”
兜兜转转,终是完成了夙愿,只是达成了目标,便真的可以快乐吗?
人世间种种是是非非,孰能辨耳?
精明一世或是糊涂一世,匆匆忙忙辗转世间的那么多人,其实都不过因着那点可怜的执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