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金盏搁下茶盅,“说俱是新的,应不是谁那里拿来的肮脏物件儿。想来是二姑娘心有所属,给这人做下的。一时还未及送出去,又或着太私密的东西不便相送,也就一处藏掖了。问她是谁的话,却是没有回应,她打死也不说。太夫人平日里总拿她当样子,嫌这个厌那个,这番被打了脸,想来才病重的呢!”
合欢看向陆青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话在眸子里。那些东西,原是做给陆葏的,只怪陆葏挑剔又不爱给人起码的面子,一样也未要。谁知陆青瑾自己又没扔了去,合同自己的心思搁一处,竟藏起来了。偏又不上十万分的心,藏得不那么慎重,才叫陆青琪那傻子给翻了出去把玩,惹下祸来。
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亦可小。家中发现这样儿的事,在没酿成恶果之前发现,打骂教训几回,叫她知错回头,也就算是养儿养女路上的一点波折。没上纲上线闹开去,就都还有收拾的余地,掖在自个儿家里,闺阁名声还是在的。而陆青瑾这事儿没闹开去,却也是不小的事端,不在她的品行上,只在太夫人的病症上。
原太夫人身子被陆瑞生气下了病根,反反复复不见好。才是硬朗了三两个月的,这会儿又叫陆青瑾给气下了。当即也没咽了气撒手人寰,也不是什么该庆幸的事儿,不过叫陆青瑾心头的罪孽感少了些。太夫人顶着这身子架又干熬了半年,在月明星稀的一个夏夜里去了。
那时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惊得合欢从床上坐起来。再要说话的,墨七已经来打了帐子。陆青瑶一身嫩粉寝衣,曳身进来,还没到床边儿就说:“七妹妹,老太太没了。”
合欢咽下一身的惊气,掀了撒花薄被起床穿衣,又打发陆青瑶也快回去穿衣梳洗。草草打理罢了,一同往太夫人院里去。陆夫人、齐氏要更早些,已经在太夫人院里忙活开了。四处点上灯笼,一时间把院落里照得亮如白昼。陆青瑾伏在太夫人旁边儿嚎哭一阵,等正红花绿的寿衣拿来,又和齐氏一起帮太夫人擦身换衣裳。
而后陆续来人,陆府上下俱挑起了明灯,哭声震天动地。合欢却没有眼泪,干干站在人群间品味这一场人间的死别章程。她与太夫人不亲,便是想哭也哭不出。耳朵飘着的旁人哭声又太干,听不出真情实感,带入也稍显艰难了。
陆青瑶拉了她往一侧站,这个时候不讲别的,情谊深浅的话都不去谈说,不给料理丧事的人添乱才是正经。合欢待在廊庑角上,瞧着来往匆匆人影,喃喃道:“说去就去了。”
陆青瑶拢袖在她旁边坐下,“拖了大约半年的光景,倒不突然。”
合欢点头,声音低低的,“那会儿恨她刻薄的时候,望她早死早好。这会儿真死了,却也没什么感觉。”
陆青瑶把目光落在栏前一块灰石上,“三叔一直没回来瞧瞧她,不知她心里怎么想。这会儿闭了眼,再是回来也没用处了。为人母的,与亲儿子生分成这样,死前也未好好说上半句话,面儿也不得见,应该很伤心罢。”
合欢眯眼,在人群里看见身影飘浮的陆瑞生,心里也在想,不知陆瑞生心里怎么想的。因为一个姨娘,和陆家好似断了联系一般,值当么?说起来他好像一贯与陆家就不亲近,只不过搬出去后更显疏远罢了。
合欢趴在栏上叹了口气,人死了,突然也就不那么可恶了。
夏日里天热,太夫人的灵床并未在家多停上多少时候,不过捱到第三日就出殡了。一路浩荡地离了家,入土为安,在陆家祠堂置了牌位,余下便是阖家守孝的事情。
这一场孝要守三年,三年缟素生活,无有燕乐。国公府上下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一直笼罩不散。合欢不太欢喜这样儿的气氛,却也适应。陆青瑾早搬出了羽商阁,跟二夫人屋里住着,不能随意走动。落下清静,三年孝守得也便真像那么个样子。
只太夫人孝期刚过三二,还有一年的光景便可脱孝不必再清素过活,宫里的正主圣人却又驾崩在了养心殿,堪堪又多加了两年孝期。家孝国孝原都是三年,叠了中间一年,也就合做了五年。
五年很长,五年后,合欢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