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事不懂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再是不懂事的,嫁出去自有旁人收拾,岂要我费什么神?养这么个东西出来,作孽哟……”太夫人哼哼出气,伸出压了半截金托白玉蝉戒的手指直抖瑟,招了一下近前一身穿嫩黄比甲的丫鬟,“宝娟儿,你往东边儿去,把莯儿给我找来。使不动这丫头,也别叫她碍了我的眼。”
合欢抱着涵养,仍不动怒,掖了轻纱素袖在身前,慢条斯理起身,说:“老太太怕是不知,靖王府没有当家婆婆,能收拾我的人大约是还没生出来。我娘养我这么大,也不是叫旁人指着鼻子骂的,还捎带把她骂上。我敬您是太夫人,又是我祖母,你拿我当什么呢?阿猫阿狗的也听不得你那些话儿,我好与不好,是个什么东西,又是不是泼皮无赖,岂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这么坑损败坏亲孙女,原不是亲祖母该做的事儿。”
一通软声冷语的数落下来,太夫人被气得吊起了白眼儿,头上深蓝抹额的酝光也印在了眼白珠子上。她挺了两下身子,吓得陆青瑾忙叫“请大夫”。太夫人却一把抓了她的手,指骨深深压在她手背上,大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等松了手,陆青瑾白嫩的手背上皆是坑洼紫印子。
合欢不等她开口撵,“好性儿”地行礼拜别,转身便出了上房。连抄手游廊她也懒得费事绕,小步下了阶矶,踏着青石小道儿,穿过紫薇假石出院子。陆青瑶跟在后头,轻纱罩衣钩挂紫薇枝叶,扫下大片花瓣来。她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直等提裙跨过门槛,才抚胸出气。
她上辈子再猖狂,也没敢干过这种事儿,今儿算是开眼了,真个不枉重生这一回,紧张之至也痛快之至!
痛快之余,又不免为合欢多思虑一些。太夫人定是不会到陆夫人那里告状的,告了也没用。但不见得,她不会添油加醋到陆老爷那里说些什么。陆老爷虽不管内围事物,但亲妈相诉,又岂能不问倒是亲妈和闺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知该是怎么个了局。
合欢却不往心上放,靠在抱厦罗汉榻的绣金引枕上,叫墨七去厨房拿些冰食回来吃消暑气,先吃一口凉茶,“告诉爹又如何?且不说爹不管内院里的事,都是娘在掌管,就是这回下手管了,他也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再者说,我说的哪句话又是错的?我耐着性儿听她吩咐,她句句坑损我和娘亲,什么道理?她哪只眼睛瞧见我是泼皮,哪只眼睛看见我不能够四平八稳?她便是坑损了我,把娘亲也带上,我也还是好性儿跟她讲道理的,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都没说。她自个儿气成那样儿,也是气量小的缘故,怨不得我。”
“她不喜太太,不喜你我,就是老爷和二叔比起来,也是偏二叔多些,这些话说来也就正常了。她熬到这么大把年纪,总有架子要拿,否则做媳妇儿时候叫人苛责的苦味,岂不都白吞咽了?”陆青瑶转玩着手里杯盏,扣击了两下杯盖与沿口,烧瓷脆响,“你堵她这一回也好,往后她估摸着就怕了你了,再不自讨没趣儿的。回回都落下风,她哪里还敢惹你这个祖宗。说起来她是老祖宗,这会儿只怕在心里管你叫祖宗呢!”
“这可使不得,大不孝!”合欢说着笑出来,又说:“人都一个德行,柿子专挑软的捏。我还想着,她大不会拿这事儿去爹那说什么,岂不太伤她自个儿颜面了”
陆青瑶感慨,“我要是有个郡主亲娘,也不能活得畏畏缩缩的。”
“你上一世不是畏畏缩缩的?”合欢脸上转看她。
陆青瑶想了想,“说起来,你确实是泼皮破落户儿。”说罢掩面而笑,“你说得有理,老太太应不会那这点事去烦老爷。她一把年纪了,与你七岁孙女儿较劲,确实……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若万一老爷那边儿有动静,还把你打了个皮开肉绽,你也不必苦恼,我定日日捧汤羹擦药膏服侍你来!”
合欢斜眼瞪她,“你也想我些好!我瞧着你巴巴儿等着我被罚呢!”
“巴巴儿等着的可不是我一个,全家上下谁见你被罚过?出了便是大新闻!”陆青瑶佯作认真,合欢探身上来就要撕她的脸。两人笑闹一阵,并不把太夫人的事往心上放。
墨七从厨房冰窖拿了绿豆冰沙回来,往两人前各摆了一碗,不忘嘱咐:“吃慢些,没得刺了肠胃,又要遭罪。”
两人应是,瞧着颗颗剔透的绿豆上挂满了煞白的霜珠子,胃口大好。挑起梅花银羹匙吃了两口,通体舒泰。将将吃了小半碗,忽听房里小丫头在窗纱下传话,声音滤过烟罗纱网飘进来,带着点闷气,“姑娘,大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