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知,什么时候?”
“三更的梆子响过了好一阵儿,我起来方便,在廊角瞧见的。想来还是老爷那位常客,也不知什么身份,那通身的气派,咱们老爷也比之不及。你知进了院子做什么?直直往乐房里去了……”
“乐房里不是还睡着七姑娘……”听话的丫头豁然,然又戳了一下手里的竹枝扫帚,在地上滋出泥印子,“这不能够,七姑娘才多大,不过七岁。”
“谁又说什么了?偏你自个儿瞎想,又来掐我的话,什么道理?”说话的丫头故意嗔她,听得院门上有人敲门,忙收了混闹之态,往门上开门去了。
合欢收了搭在窗沿儿上的手,到底没有出声儿。府上下人一处嚼舌根子是常有的事,听墙根的也大有人在,譬如现在的她。她听墙根儿从来都当闲话听,并不往心里去。管得住什么,也不能在人舌头上落锁。
她跪在罗汉榻上,把身上那件儿大摆披风抖铺开,鼓风一荡,丝丝幽幽的龙延香沁在鼻间。精心对折起来,再反复打对折,最后那一方上便是曳摆处的金丝八宝纹。合欢伸手上去蹭了蹭,想着这金线哪里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她把叠好的披风放到案几上,乐房嘎吱裂开一道缝。伸头瞧了瞧,是墨七进了屋,身后笼着一层光,左耳后精心编了两根细麻花,垂了发梢在肩上。心情好,瞧什么都是称心称目的。
“姑娘醒了?”墨七绕过门口镂花插屏,到合欢面前,跪到脚榻上给她穿鞋,“睡得可还舒服?要不是太太特意交代,昨儿个我和四儿便把您背回去了。在这里睡一宿,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又是什么?太太说了,今儿个不必上学,将养将养。”
学上不上于合欢来说也没什么要紧,她乐得清闲。走时亲自抱上自己叠好的披风,与墨七一道儿回陆夫人院儿里去。墨七瞧她抱的是男人的物件儿,自然要问上一问。她一心一意全在自家姑娘身上,样样儿小心,这事儿大是不会放过去不问的。合欢知道她的性子,遂拿陆瑞生搪塞一番,到底是敷衍了过去。
回到正院抱厦,合欢让墨七腾出一格衣柜来,单放了这件儿披风,不忘嘱咐:“别叫人碰了,放着驱邪。”
“庙里求来的?也能驱邪?”墨七嗔她。
她蜜意地笑,“比庙里求来的还灵验百倍呢。”
有些欢喜是自个儿的,说出来别人也未必省得,兴许还坏了滋味儿。其中妙处,唯有暗搓搓窃喜的时候方得知得。她时常期望去羽商阁会一知己的心情,不能为外人道。原因譬如,你对一个瞎子说牡丹芳艳,徒坏雅兴。凭你怎么动容,在旁人那里都是无味白水。
忙活梳洗罢了,合欢去给陆夫人请安,早膳用的是切半烧红苕、四喜包子、玫瑰搽穰卷儿、几碟腌制小菜,和香菇鸡丝粥。吃完漱口净手,她拿棉巾子擦干了手便要回抱厦去,说起来有要紧事,她要回去铁杵磨针做绣活!
“急什么,有一样儿事要叫你帮我做呢。”却是刚辞,就被陆夫人叫旺春把她拦下了,拉了按在炕上。陆夫人过去拿起四折白纸递到她面前,叫她看看,“给你祖母去的信,昨晚我拟了不小时候,算是定下了。欢儿字好,帮我誊抄一份,费不了多少功夫。”
合欢抖开看了两眼,“写这个做什么?”
请期之礼后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还要特特写信告知那位太夫人?合欢对这位祖母是有印象的,凭国公府这等富贵人家,也没养出富态来。双腮瘦凹,眸子阴翳。许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儿,今番老了,怎么瞧怎么是个刻薄的。所谓相由心生,大抵也就因为她是个刻薄的人。
陆夫人心思昭昭,“早些送去,兴许你祖母和婶子还没登船,或行途尚短,还可回去。如此,岂不免于她老人家奔波么?”
合欢会意,“噗”笑出来,“娘亲对老太太的孝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