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得了明亮,她从熏笼上爬起来,“六姐姐怎么来了?”
“听说你今儿刚得了太太准,往后再不必屋内藏着了,我自然要来看看你。”陆青瑶随手拾起合欢才刚手里落下的书,翻看了两眼,见是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的话本子,便合起来放回了熏笼上。她不知道陆合欢还在闺房里看书,但看是这么肤浅的东西,不过在心里暗嗤一回,并不当回事儿。
合欢引她一起到罗汉塌上相坐,看了她两眼。原本是不想开罪她的,顺顺当当收为己用,但这陆青瑶好像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那便反着道儿来好了。所以要开罪她,让她使些手段出来。重生一世的人,深宅大院里看大的,就算再是娇贵之躯,心气比天高,心计手段也定是有的。不过使起来,大概是笨拙些。抓了她的把柄,换她的话,也就容易多了。因而合欢脸上浮笑,偏是“不懂事”地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儿去三叔那里,六姐姐怎么没进去?我到屋里时,才发现你不在,如何到门口又折回去了呢?”
陆青瑶脸上一阵青白交接,眼睛里浮出些气恼。她倒真没多深沉的心计,藏掖的功夫更是不会。显是上辈子庶女的出身,嫡女的待遇,把她喂膨胀了。膨胀的人不能戳,一戳就炸,跟那气球是一个道理。
“三叔是个怪人,我去他院里做什么?你傻你愿意去,难道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甭说你,老太太就是被他气死的!”
合欢抓着了陆青瑶话里的漏洞,但不挑破,只是顺话问:“三叔怎么气死老太太的呢?”
陆青瑶一时也没回神,不过唠家常一般。妇人间最爱说闲话,嘴没把门儿的,把话说完了总还要交代听话的人一句“别告诉别人”。陆青瑶把手叠放在小腹上,坐得笔挺,说:“老太太为他张罗了许多亲事,他一个不从。怎么着,竟与咱们大房,老爷的姨娘混睡,被捉住了。老太太要打死那姨娘,他还要替她去死,可笑不可笑?老太太被她气得呀,一病不起……”
出口的话收不回,陆青瑶转眸子看合欢。合欢一脸懵懂,纯良无害。知她是醒神了,自己也不再装傻,定着睛子字字透着从容的清淡冷气,“这是六姐姐编的故事?叫老爷听见了,难保不揭你的皮,老太太多早晚就死了?她不是,正在江南二叔家里,享清福呢么?”
陆青瑶脊背发麻伴着一阵冷气,掖在小腹上的手搓了一阵。她说错话了,瞧着陆合欢的神色,嘴里虽说着质疑的话,那眸子里装的分明不是小孩家的疑惑。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六姐姐单坐着说话儿。”没等陆青瑶有所反应,合欢先打发了自己房里的下人。陆青瑶带来的,一并都撵出去,只留下姐妹二人。一番成人做派,让陆青瑶脊背的寒气更重了。她扯嘴角笑了笑,抬手擦额,有些讪讪,“瞧我这嘴,偏爱胡说。妹妹你当没听见,不要告诉别人,成么?”
“姐姐还有什么好故事,讲与我听,我就不告诉别人。”合欢声音清脆,如溪水叮咚而过,却句句撞在陆青瑶心头上,“听说姐姐打小就早慧,三岁成诗四岁成赋,说话儿也比别人早。我还听说,你说我是个异数,原不该来的。”
“都是胡说的。”陆青瑶又抬手擦额,“那时小来,不懂事,偏好胡说。”
“你不说实话,我这会儿就出去告诉太太去,让她评判。她若评判不了,就叫老爷评判。老太太现今好好的,三叔也身家清白,你说老太太被三叔气死,到底是什么道理?”
陆青瑶一把拖住她,捏得她手腕生疼,急急道:“好妹妹,你坐下,我与你说便是了。”
合欢并不坐下,威吓的法子刚见成效,不能就此收了。她站在脚踏上,听得陆青瑶说:“妹妹确实是个异数,太太这胎原是男孩儿。”才慢慢往塌上又坐了。
她揪了身前一缕头发,摆弄着玩儿,只是听着陆青瑶讲。一番说下来,却再没波折之处。家里哥哥们娶妻生子,又是谁谁家的姑娘,高门贵女,端庄贤惠。她前生又是过着什么样呼风唤雨的日子,别家庶出的小姐都羡慕红了眼珠子。对比此生,怎就一声感慨能了结了?
合欢听得困怠,摆摆手叫停,“六姐姐说得越发悬了,我一个字儿也不敢信。你若不喜欢我,但凡找点像样的理由来。”
“你不告诉别人罢?”陆青瑶小心问她。
合欢笑笑,心道真是个傻的,“我告诉谁去?说了人当我是疯子呢,我不做那下脸儿的事儿。姐姐两周岁那回说我的话,是不是就被太太当成了疯子?”
陆青瑶有些咬牙切齿了,脊背也是白发凉了一回。
合欢乏了要睡,起身送陆青瑶的客。下了脚踏,陆青瑶才想起今儿要说什么来了,回身问合欢:“七妹妹长这么大也没出过门,再过两月就是外祖母大寿,妹妹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