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立刻就位,拉满弦的箭齐齐对着屋顶上的两人,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将那二人射成马蜂窝。
四周寂静,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夏侯玦忽然轻笑出声,那笑意里不乏倨傲霸气之色,语气轻缓,似是漾着无尽的温柔与怜惜:“怀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来我身边!”
只等他一声令下,只等他开口,他们两个,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现在,他给她一个反悔的机会。这世界上的人,为了生存,夫妻可以反目,父母子女可以成仇……这样的事例,他看了太多太多。
他就不信,他们仅凭爱情,就真的能守得住同生共死这四个字——同生共死?从嘴里说出来,当真一点儿也不费力。
夏侯景睿冷冷瞥他一眼,黑眸明亮之极,傲然不群之气并不因为那一身粗布衣裳而逊色,瞥向夏侯玦的那一眼,眼神鄙夷而不屑。然而,低头看向身侧紧依着他的云怀袖时,神情温软:“怕吗?”
云怀袖摇头,又摇头,然后微笑。她不怕死,她只怕……他会像上次一样丢下她。但,这一次,她不会给他那样的机会,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摆,用力的的拽紧,死也不松手的坚定肯定。
“云怀袖,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夏侯玦神色遽变,再开口时,语气阴戾冷酷:“你的天音哥哥,你的二哥……想想他们吧!如果你敢跟他一起死,朕发誓,他们一定会不得好死——”
云怀袖心口一抽,缓缓吐气,眉眼微沉,“除了威胁,你可还有别的把戏?”
她实在不了解,如果接近她只为利用她,现在,她应该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吧?他要杀便杀,啰嗦个什么劲儿啊?
她低低一叹,仰头去看身边紧扣着她腰身的夏侯景睿:“如果,这就是做好事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那么,我想,我真的很后悔……”
如果,他们能逃过此劫,她发誓,余生再也不要做好事了!
“虽然,我也没有什么怜悯同情之心,不过,我还是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他那样恩将仇报的……也不需要后悔,权当是个教训就好了!”他安慰,只故意扬高的语气,揶揄嘲弄不言而喻。
“云怀袖,朕会说到做到!倘若你陪他死——”握缰绳的双手指节泛白,手背上条条青筋异常骇人,“云天音与云致宁……你想知道他们会怎样死吗?朕不会轻易赐死他们,朕会命人一刀一刀割下他们身上的肉,割足千刀万刀……他们所受的罪,皆是因为你,朕要你即便下了黄泉也永世不能安心!”
多么恶毒的人啊!云怀袖气的发抖,唇瓣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从前怎么会认为这个人单纯无害呢?
“是吗?”夏侯景睿牢牢握着她冰冷沁骨的手,冷冷望着下面已然扭曲了面容的夏侯玦:“不过在你将他们千刀万剐之前,也得要找出他们才行!”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算你将他们藏了起来,你以为,能藏多久?”他就算翻遍整个夏侯王朝,也会将那两人挖出来。
他不再理会夏侯景睿,只一径望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云怀袖:“只要你到朕的身边来,朕答应你,一定让他们过着安富尊荣,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只要你在朕身边,朕会竭尽所能对他们好——”
“夏侯玦,你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非要她在他身边,图什么啊他?他现在已经是万人之上了,他现在已经利用完她,可以一脚踢开了。真是……狗屎!
“我说过,是你先招惹我的!”她不能在他将心遗落在她身上时,跟别的男人一起死——即便那男人才是她的夫君。
“好,就算我先招你我先惹你了,你害我云家家破人亡,还不够吗?家破人亡,这本来就是你我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了,你居然妄想我会留在仇人身边苟且偷生,你脑袋被门挤了还是被砖拍了啊?”莫名其妙。
就算没有景睿,他们之间隔着那样深的深仇大恨,他也没脸要求她留在他身边吧?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啊?全世界都该做好为他牺牲为他利用的准备么?她真的受够了,“要命一条,是男人就给老娘废话少说——”
再给她拖下去,更多的粗口要爆出来了哦!
夏侯景睿失笑,好笑的看她气的圆鼓鼓的双颊,她……真的不惧怕跟他一起死!他夏侯景睿何德何能?她说不离不弃,便真的做到与他不离不弃……
想起从前母妃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要在这世上求到一个一心一意、生死不弃的人,堪比登天,她说,如果日后真的有幸遇到那样的女子,定要还以一心一意的态度,因为,要做到生死不弃,太难太难……他一直没有将母妃云淡风轻的话放在心上,却在这时,莫名的涌上脑海——
夏侯玦气绝,铁青着脸冷笑道:“好好好——真是好气魄,朕今日便成全你罢!放箭——”
他一扬手,密密麻麻的利箭如疾风骤雨,不分方向的朝着屋顶上的人疾射而去。
云怀袖,云怀袖……我给过你机会,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气绝身亡,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甚至不介意你的肚子里怀着夏侯景睿的孩子……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杀了你——是你逼我……永远的失去你!
夏侯景睿迅速张扬起外袍,抱着云怀袖轻盈旋身,承接住疾射而来的利箭,粗布衣裳奇怪的变的柔韧又坚固,身子腾空而起时,撤手甩开承接住利箭的外袍,利箭像是长了眼睛,带着呼啸的尖锐的破空声,齐齐朝着夏侯玦的方向反射过去。
“哼,妄想这样便能伤到朕?”夏侯玦冷哼,一直端坐在马背上的身躯在利箭快到跟前时,才拔空而起,避过后,随即稳稳落在马背上,端坐的姿势变都没变。
屋子四周,教人重重围住,想要突围出去,真比登天还难。
第一波箭雨过去,夏侯玦自然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扬手,第二波箭雨疾射而出。这回,稳落回屋顶的夏侯景睿却没有动。他滴水不漏的护着怀里的云怀袖,迎风而立,黑发被风扬起时,他的唇瓣轻轻地、诡异的掀了起来。
风吹猎猎,他昂然而立,深邃的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望向夏侯玦,一身布衣,丝毫不损他卓然不群的从容傲气,望向忽然冲天而起的熊熊大火,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锦苏与小芝飞身上来,用刀持剑的挡掉了来势汹汹的利箭,一前一后,紧紧护着他们。
夏侯玦怔然的看着小四合院瞬间被烈火吞没,策马上前,毫无预兆窜烧起来的熊熊大火,染红了大半个天空,而夏侯景睿抱着云怀袖,就站在火焰围绕的屋顶上,浓烈的黑烟直达云霄,如血般刺目的烈焰中,他抱着她,意味深长的勾唇望着他,嘲讽的,轻视的目光……
“不不……”夏侯景睿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做!“来人,救火,救火——”
他就算死,也要死在他的手里。他想这样死去,他绝对不会同意——而且,他竟然用那种目光看他,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失败者,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他凭什么用那种目光看他?他才是这天下的主宰,他才是——
云怀袖耳边都已经听到了利箭破空传来的尖锐声响,然而,却奇怪的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与不适。只觉得,身体忽然往下掉落,寒风扑打在脸上,有凛冽的寒意——她们不是站在屋顶上么?为什么却在不停的下坠?
“皇上,反贼扑进了着火的屋子里……”
“皇上,火势太大,您千万别进去……”
“皇上,这火是早有预谋的,您瞧这屋角处,早就让人洒了火油,风势又大,这火是救不了的……”
“统统给朕闭嘴——”夏侯玦大喝,双眼通红,额角青筋急遽的跳了起来,一边胡乱踢着试图拉住他的侍卫,一边狠狠喊道:“给朕救火,救火——”
大火到底是被扑灭了,残垣断壁的废墟,湿嗒嗒的水印狼籍不堪。零星还有火星不死心的嗤冒着火花,凛冽的空气里,有刺鼻的焦糊味蔓延开来。
夏侯玦手持长剑率先冲了进去,果然,没有人,也没有发黑发焦的尸体。“夏侯景睿——”
“皇上,四处都找过了,没有任何发现!”侍卫长抱拳小心翼翼的禀告。
今天的事情,一定会成为天下间的大笑话的,他们精兵十万,却连四个人都奈何不了,而且,连对方是如何做到凭空消失不见的,他们都不知道……
“兵分四路,沿着四个方向给朕追!”夏侯玦霍地转身,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们一定还没有逃远,他本英俊的面容,扭曲而狰狞,更多的,却是挫败——大军十万,竟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可恨!
他不信,他偏不信,他夏侯玦拿他夏侯景睿没有办法。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在瞬间撤离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小四合院!
从来到离开,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空旷的原野重新归入寂静,只除了雪地上那深深浅浅的脚印与马蹄印记,见证了方才那一幕紧张刺激的场景。
不知为何,原本朗朗晴空忽然阴沉了下来,层层乌云漫上天际,厚重的似要压了下来,又要下雪了吧?
果然,没多久,大片大片的六棱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
寂静的原野,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可是,远远地,一骑白马领着小队人马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白马上的男子,眉目俊秀却冷凝,紧抿的薄唇,透出深深地愤怒与不悦。
他穿象征那至高无上的尊荣权利的明黄龙袍,在距离废墟三里外停了下来,他抬起一只手,身后的人马也紧勒缰绳,静静地立在他身后。
雪越来越大,落在马匹上,落在人的肩上,洒在人的眉上,他却似不觉,双眸依然定定的瞧着渐渐被白雪覆住的废墟之上。
依然很冷,依然很静。
约莫一盏茶后,为首的男子面色阴沉的面容,一言不发的掉转马头,急速离开。
荒凉的旷野,再次陷入寂静无声的世界里。但这一回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几名身形娇俏的黑衣人,几个起落,便利落的来到了废墟面前。
除了领头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外,其余的黑衣人,皆是玲珑娇俏的女子。他们面色皆很沉肃,缓缓靠近已经覆了薄薄一层白雪的废墟,警惕打量着布满狼籍脚印的四周,在领头的男子眼神示意下,女子们四下分散开来,高度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男子则缓步走进了废墟之中。
“爷?夫人——”将废墟的惨况尽收眼底,眸心一缩,扬高声调:“小芝,你们在哪儿?”
没人应他。他眉心一沉,跃上烧得发黑的横梁,居高临下打量四周的情景。“爷——”
“咳咳咳……”某处废墟底下忽然传出虚弱的咳嗽声。
男子闻声,面上大喜,循着声音飞奔过去,三两下清除了断壁横梁,狼籍的地面上,那一处的雪却并不若别处一样黑黑糊糊或者水淋嗒嗒的狼藉,那里,竟若新雪一般的洁白。“爷,你们可在这里?”
“辰,废话那么多,赶紧将我们挖出来……咳咳,我快不能呼吸了啦!”清脆的嗓不满的嘀咕,有些虚弱,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