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籁微讶,想了一下才道:“锦衣侯,是当今皇后那一支么?他是叫卿韶?”花朝月哪知道皇后不皇后,只胡乱点点头,东方天籁指了指朱蕤:“他又是谁?”
花朝月虽然心情郁郁,一提到这个,却与有容焉,仰面道:“他是拈花郎。”
东方天籁长年在护国神阁,久已不曾分心外务,只是因为皇族中人常常去打扰所以才记得几个头面人物,拈花郎是近些年才成名,典型的草根英雄,他压根就不曾听过,可是看她一脸骄傲,当然要帮她顺毛:“原来是拈花郎,当真了不起。”顿了一顿,又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花朝月于是从头开始讲,她简短的人生中大半的时间都被睡前故事占据,讲起故事来当然也是高手,而且她虽然有很多话有听没听懂,但记性却极好,复述的时候半点也不曾漏下,兼之口舌伶俐,直讲的声情并茂,听者有如目见。
东方天籁微微点头,夜笙歌却有些不以为然,笑道:“朱蕤还真是心高气傲,方才那般情形,就算你们失手被擒,也是罪不至死,大可以到时再设法脱身,又何必如此决绝,竟将剧毒逼入丹田……这一身内息难道是拣来的么?这般不当回事儿?”
东方天籁温言道:“他原本只是想让月儿得个教训,最后闹成这样,只怕连他也是始料未及……”
花朝月故事讲完,看池画月仍旧诊治,直扎了朱蕤满身的银针,终于忍不住拉了拉东方天籁的衣袖,小小声的:“东方哥哥,他……真的会治吗?”
“月儿放心,”东方天籁含笑道:“你没听你娘提起过他吗?他是池画月,药术高明的很。”
“没有诶,”花朝月道,“我只听娘说过,你是天下第二好的药师。”
东方天籁倒是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娘这么说的?我是第二,那谁是第一?你爹么?”
“当然了!我爹会做山药糕你会么?不会吧?所以你肯定是第二!”
花朝月百忙中胡乱答了一句,不耐烦再说,索性走到了床前,正要凑近,早被池画月一把拎起,道:“小心银针!”他声音幽凉,宛如流动的泉水,花朝月从未听过如此干净清澈的声音,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早又低头诊治,睫毛长的宛如蝶翼一般,衬着骨瓷一般的肤色,愈显得娟秀十分。
身后,被嫌弃的东方阁主愣了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是娘俩,说话风格都是一样的,偏心护短更是一样一样的。山药糕虽然带了一个药字,跟药师的关系却真的不大……不过这样说起来,难道某人由妻控转女控了?居然连山药糕也会做?他当然不知道,她所谓的会做山药糕的意思,就是山药糕端上来的时候帝君会说,乖乖宝贝儿,知道这糕是怎么做的吗,要用山药,雪糖,蜂蜜……很多好东西,你一定要多吃些……
所以东方阁主有句话还是说对了的,这娘俩儿护短绝对是一样一样的,不管甚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往自家人脸上贴金……
夜笙歌坐在一旁,慢慢喝茶,一边来回看着几人的神情,唇边的笑容颇有几分玩味。
当真人不可貌相,东方天籁生了一张如此祸水如此妖孽的脸,人却似乎十分的温雅周到,很有几分仁心仁术的药师味儿……而且,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位东方阁主与花朝月的娘亲,竟是一出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戏码?
他心中慢慢梳理旧事,细细推讪,忽然心头一跳,想起了当年的药王阁。据说药王阁中曾经出过一位女天师,曾在嵩山论道大会上得到第一天师之名,便是药王阁主的师姑,出身天下第一毒的鸩族……难道她便是花朝月的娘亲?也就是说,花朝月身上有一点鸩的血统?无怪那白头蛇毒连拈花郎都毒倒了,花朝月却一点事儿也没有。正在思忖,忽见东方天籁转回头来,温言道:“你师父可好?”
师父?他怎会知道?夜笙歌大大一怔,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东方天籁也就不再问,顿了一顿,才道:“卿家有白头蛇的血统?难道他们家中,有当年帝君齐集天下毒族时的漏网之鱼?”
夜笙歌心中更是确定,缓缓的敛下了眉睫,然后一笑:“阁主放心,我会处理的。”
东方天籁点到即止,也不再说,便转了回去,两人交谈声音都是刻意压低,花朝月完全不曾听到,只趴在床头看着朱蕤,看他虽然迟迟未醒,脸色却不再如此灰败,略略放心,伸手摸了摸他的手。一摸之下,忽然想到一件事,急从戒指中取出一个纸团,道:“夜楼主,这是蕤哥哥让我交给你的。”
其实她在刚才讲故事的时候已经讲到了这一着,夜笙歌心里也有数了,只是她不拿出来,他也懒的催而已。现在她递过来,夜笙歌便无可不可的接过,花朝月也凑过去看,纸上墨迹已经晕染,草草的写着几个字“一十八万五千八百两。”
花朝月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夜笙歌一笑,重又把纸张团起来,交回她手中:“这大概是得自宋县令之后的银子金额,他的意思大约是想让我用同样的金额散到宁县水灾那儿……不过现在他反正不会有事,等他醒来自已去就是。”
花朝月微怔,下意识的放出神识在戒指中,粗略一扫,大约便是这个数字,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一定要用同样的金额去赈灾?
夜笙歌心中已经猜到些端详,却不开口,东方天籁微微凝眉,也在细细推详,良久才道:“莫非,跟龙脉有关?”
花朝月不解道:“龙脉?”
东方天籁含笑道:“你娘当年亲手布了安天下的龙脉……她的天师之学如此高明,竟一点儿也没教你么?”
夜笙歌微微挑眉,心说果然猜对了,她的娘亲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天师……这第一天师出现时十分风光,据说天师符箓之学神乎其神,本人也是极为美貌,拉风的很,后来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谁说的!”花朝月张大眼睛:“我是很厉害的天师!我爹说,我跟我娘的水平已经差不多了!”
东方天籁忍不住一笑,她们家神仙爹学究天人,却单单在这天师符箓之学上平平,至于是真的不会,还是为了爱妻不肯学……那就没人知道了。可是他口中的差不多,就类似于一百两银子和一百万两银子差不多,反正都比十两银子多……爱妻和爱女当然也差不多,反正都比他要高明点儿……
花朝月话出口,也回过味儿来,侧头道:“难道跟天师符箓有关?蕤哥哥自己也是天师啊!”
“他也是天师?那就对了……”东方天籁点头,然后一笑:“我不太懂天师符箓之学,你还是等他醒来,自己问他罢。”
“可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花朝月焦燥起来,恨恨的看了一眼东方天籁,满脸都写着“你让个庸医治你自己偷懒不治太过份了啪啪啪”,她当然不明白,白头蛇毒可是当年天下三大毒之一,朱蕤将它纳入丹田,这几乎已经是必死的情形,要保他命已经不容易,要保他修为更是难上加难……幸好她认识的药师乃是世上最最高明的,东方天籁是当今天下唯二的八阶药王之一,另一只便是夜笙歌的师父,名叫花漫天,也是一只天狐……
东方天籁笑道:“你爹爹不是‘第一’药师么,怎么不教你药术?”
花朝月道:“草药全是草根树皮,我不爱学。”
东方天籁失笑,走到床边,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月儿,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我瞧瞧你。”
花朝月甩手道:“不要。”
东方天籁再揽住:“乖,月儿你乖乖听话,我便送你个好东西。”
一听说送东西,她瞬间便乖了许多,无比顺从的靠过来,闭上眼睛,东方天籁将手指放在她眉心,细细探察,隔了一会才道:“识海放空。”又隔了一会儿,又道:“什么都别想……”夜笙歌冷眼旁观,心说难道这丫头还有甚么隐疾?
花朝月使劲闭着眼睛,看那表情,就知道不可能什么都不想……所以东方天籁终于还是放弃,叹气道:“算了。”
花朝月立刻张开眼睛,道:“东方哥哥……”
东方天籁也不跟她讨价还价,直接取出一块赤红的腰牌,道:“你戴着这块腰牌,出去玩儿的时候,若需要药师或者需要帮忙,可以去各处的药王馆,他们都是你的小辈,不必客气。”
昔日药王阁最早的五代弟子,腰牌以青、黄、赤、白、黑排列,后来的便直接是镶刻数字了。东方天籁是第三代,可是一代二代的药王阁中人早已经不在人间,他便是现在辈份最高的一代了,腰牌便是赤色,他把赤色腰牌给她,她就相当于她的师妹。这是药王阁正式弟子的腰牌,执此可以进出药王山的结界,而此时药王阁弟子所开的药王馆遍布天下,执此也可以随意驭使……而且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对天下人说一句,这是我护国神阁的人,动她,先要预备着得罪护国神阁,这情份可就大了。
花朝月虽不太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但是看玉质光滑,雕刻精细,也是喜欢,谢了一声,便要丢入戒指,东方天籁微微摇头,便接过来,帮她系在腰上,一边柔声道:“这个要戴在外面……”一言未毕,忽听床上的朱蕤道:“小花儿……”
声音极是嘶哑虚弱,花朝月顿时就是一喜,转身便想扑回,中途想起银针,急急收住,笑道:“你终于醒了!我都急死了!”朱蕤点了点头,勉力弯唇给了她一个笑,眼神儿在东方天籁和池画月面上转了一转。
他刚刚醒来,第一眼便见到两位祸水级别的陌生美男子,而且其中一个还拉着自家花儿的小手,亲手将腰牌系在她身上……朱大侠头脑瞬间清醒,便挣扎着叫出了声。果然吃醋治百病,若不是受了这刺激,他绝对还要昏昏沉沉一会儿……
花朝月急道:“你别怕,这是我东方哥哥,是药王阁的阁主,他很厉害的!”想了想正在出手的是池画月,于是也勉强的夸了他一句:“这位是池画月,也很厉害的。”
药王阁?东方?药神大陆向来极重药术,而几乎整个大锦朝的药师都出自护国神阁……东方天籁的身份绝对够唬人,朱蕤讶然道:“东方阁主?”
东方天籁只含笑点了点头,池画月却静静的道:“不要再说话了,先随我指引将毒气散入四肢百赅,我再教你导引法门。”
寻常驱毒,都是将毒气逼出体外,他这儿,倒要先将毒气散入四肢百赅?这是什么治法?可是他的情形,自己很明白,能救他的绝对是高人中的高人。朱蕤也来不及多想,急应了一声,向花朝月一笑,闭上了眼睛。他当然不知,当年紫微帝君下界历劫,亲创了毒族的修炼法门,而现在池画月便是将他的血脉模拟出毒族的运行,再用这法门将毒气化为已用……
夜笙歌在旁,懒洋洋的插言道:“几位方便的时候,还是先移到别处诊治罢,朱蕤闹了这一场,咱们小月儿又一把迷香,放倒了大半个尚武营的人,官兵只怕很快就会来搜查了,笙歌楼开门做生意,得罪不起官府。”他可是生意人呐!再说这面墙还找不到人赔呢!感觉损失好大……其实这当然只是借口,夜大楼主只是感觉眼前郎有伤妾有意的戏码略碍眼,看着十分不爽……
东方天籁点了点头,道:“也好。”他想了一下,道:“我们去本地的药王馆罢。”
于是几人一番收拾,趁黑去了药王馆,本来几人都以为官兵一定会来搜查,锦衣侯的人马在本地出了事,不管锦衣侯在或不在,当地官府都不敢不尽心尽力追查……可是直到第二天清晨,仍旧没有甚么消息……
后来东方天籁亲去瞧了,这才恍然,原来当时花朝月情急救人,一口气撒了整包的迷-药,所以不管是去看还是去扶的,都是沾肤就倒,甚至风一吹连附近的百姓都昏厥了许多……后来晕倒的人越来越多,官府无人可用,民间则一夜之间流言满天飞,说甚么飞鹰门因污蔑拈花郎得罪了上天,所以上天派神鸟下凡惩戒等等……
东方天籁哭笑不得,回来向花朝月讨了解药让云归兮暗中去洒了,这些人才陆续醒转,幸好花朝月的迷-药并不伤人,但一出手就影响了这么多凡人,这祸闯的着实不小,若被她家神仙爹知道了,绝对是要重重责罚的……
花朝月越想越怕,更加不敢回家,东方天籁和池画月住了几日,直到朱蕤情形稳定才告辞回了药王山,朱蕤本就是武学奇才,池画月将练功法门教了他,他便不眠不休,加紧修炼,伤势渐复,且因祸得福,功力更增。
一幌便是十余日,早上花朝月才刚刚起床,便有人叩了几下门,然后推门进来,花朝月一见朱蕤着回了一身朱红长袍,腰悬长剑,装束齐整,便不由一愕:“蕤哥哥,你要出门吗?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
朱蕤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花儿,你可不可以把从宋县令那儿拿到的银子,暂时借给我?”花朝月瞬间张大了眼睛,朱蕤苦笑,急续道:“我会写借据给你,将来一定加倍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