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云拽过账本来看:“大人怎么说来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管他是校尉将军,只要是撞坏了我的东西,都得赔钱!一个个都横行霸道的,哪儿还有我们老百姓的活路了?”
而“横行霸道”的,刚刚被人敲了十两银子的林校尉,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看气派的朱漆大门,精巧的门当石墩。再看看自己身上一天下来已经尘浸土染的军服,一股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又想起叔叔信上的话,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一个人黯然地离去,头也不回,任夕阳在他伸手拉出长长的落寞影子.
冷澄拖着两条疲惫的腿回家来,在门口扶着门框站着停了半天,方才摇摇晃晃地进院子来。
刚记完账的倚华抬头看到他这幅形容:“这是怎么了?今儿个部里的活变多了,把你累成这样?“
冷澄慢腾腾挪到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了下来,虽疲态尽显,却掩不住眉宇之间的兴奋喜悦来:“西北军在边疆大胜了鲜卑,今儿个正是进京述职领赏的日子。西北的心腹大患去了大半,可不正是我们大恒“扬威耀武”的时候?皇上圣旨一下,有功的人颁赏的颁赏,封爵的封爵,我们部里可不是要忙一阵?不过为这种荣耀的事,就算累个半死也值得!”
倚华听到有益国民的好事,心里也自然是喜悦的,只不过不太看得惯冷澄那副好似自己祖坟冒了青烟的那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嘴角含笑道:“当然是值得,连一年的俸禄都因为给他们说话被罚了个干净,今儿个为他们累了半死又算的了什么?”
旧事重提,冷澄脸上自然是挂不住,有心反驳几句又不晓得说什么好,想想这一年来的种种憋屈的地方,比如比没结亲以前还难下咽的青菜豆腐,比如倚华好久都不更换的头面衣服,比如香菡她们时常缩水,甚至有时候会消失不见的月钱,比如安人偷偷摸摸给小卿远买的东西,塞给他们的钱。这一年里为着罚俸的事儿,两个人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好几回险些为着银钱来往的事儿撕破面皮。还好有别人在,能帮衬着劝劝。安人自然是苦口婆心,时不时擦擦泪说都是我老婆子没用。朗云就逮着任倚华软语温声地劝,说宫中那么多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苦日子都过来了,如何到了当家作主的日子反而惹不得了?香菡,碧罗,绯烟因着各自的历史问题,不敢贸然出头,只是哄着小卿远到他爹娘那里,笑笑闹闹缓和一下气氛。张叔李叔也会在合适的时候,跟冷澄说:“这男人啊,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大人您就让让夫人也就好了。”
如此便折腾几天,倚华自去拨算盘看账本,冷澄依旧早出晚归,等到劝和的差不多,一个秉承着“我天天算账算的累死了,懒得跟你计较”的心思,往床上一倚。另一个心里默念着“拿不回钱说到根本上还是我的错,我忍你让你行了吧”的心思,往椅子上一坐。到了入睡的时候,床上倚的那个招呼一声椅子上坐的那个,帐子一拉,睡乡去也!
冷澄细想来那段日子,倒真应了元稹那几首诗:“顾我无衣搜荩英,泥他沽酒拔金钗……他倒是不喝酒,不过倚华头上的白玉钗倒是确确实实进了当铺,赚花用去了……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野蔬没有,因为任倚华那个性,白菜豆腐已经是极限,让她吃野菜除非杀了她,至于张叔,李叔有没有去捡落叶枯枝当柴禾,这就得问他们了,反正那时候的柴禾不太整齐倒是真的……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有吗?
不算百事哀吧,还记得自己得意洋洋地指导任倚华白菜豆腐各种不同的吃法,那人不屑而又好奇的表情。还记得任倚华带着朗云,跟人当铺的朝奉唇枪舌剑后把首饰多当了二十两银子后,满脸的骄傲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只差没举个牌。上面写着:“来夸我能干吧”那股小心眼又惹人爱的劲儿。还记得两人联合起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小卿远及那些顺着他性子的一干女子压制得服服帖帖的默契。
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般般皆交付,柴米油盐酱醋茶。把”爱花爱雪爱美人,喜笑喜歌喜风雅“的任女史改造成一分银钱也不浪费的冷夫人,这一年罚俸功不可没。只不过,虽然冷澄自己知道是对不起任倚华,可还是觉得莫名地欣喜,欣喜那人的心在岁月的打磨中。和自己又靠近了一步。欣喜那人总算能真正地透过真实的血肉,读懂他的经历他的心事,并和他站在一起面世间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