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
又摘桃花换酒钱。
陆小凤踩着脚下枯枝遍布的小径寻着那阵似乎忽远忽近的竹杖声一路追踪而来,耳边是一阵类似小儿嘻嘻追逐打闹念来的儿歌的声音,此刻已至深夜,不知谁家的顽童三更半夜仍在这树林深处玩闹戏耍,那声音飘飘忽忽的,夹杂着几声“咯咯”的小儿的笑声,那“咯咯”的笑声忽然越变越明朗,变得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半夜栖居在树梢的乌鸦发出一阵“嘎嘎”的声音,被惊起了一片。
陆小凤皱眉仰头望去,习武之人的视力比之寻常人还要更出色一些,几近铺天盖地群惊而起的一大片的乌鸦,似乎一瞬间把这片树林的上空一瞬间遮蔽的变得密不透风了起来。这片深树林里竟栖居着这么一大片的乌鸦,这么一大片的乌鸦倒也是少见。
陆小凤很快已经顾不上那群乌鸦,因为他更快的发现自己一路追踪而来的那声声的竹杖击打着地面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连同那声愈发凄厉的小儿“咯咯”的笑声都已经隐去。
而此时陆小凤的面前却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古庙,来不及细想这向来人迹罕至的荒郊深林之中竟然会存在一间看上去年代不算久远的破败的庙宇,他已经站在了这座古庙的门前。
陆小凤几近传奇的一生之中见到过很多奇怪的人,奇怪的事,然而,直到今天为止,他都没有见过比这更奇怪的事情,脚下不慎踩断的枯枝发出一声意外清脆的声响,仰头向着那古庙的大门上面望去,仔细辨认之下,那一头落下一半的匾额上还能看清几个斗大的大字,陆小凤不由眯着眼喃喃的说道,“……桃花庵。”
陆小凤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那首好似顽童嬉闹时念着的那首儿歌调子一般的《桃花坞》,想到了那声小儿凄厉响亮的“咯咯”的笑声,想到了附近正好有一个叫“桃花村”的村子……陆小凤并不否认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喜欢各种各样的麻烦,有时候却对自己身边各种各样的麻烦避之唯恐不及,别人送上来的麻烦他往往不想也不愿去管,但如果是自己遇上的本不想让他去管的麻烦有时候他却偏偏就要去管。
推门而入之后,陆小凤先见到了一处院落,那院子里果真栽着一颗桃花树,明明是将近深秋的时候,那院子里的桃树却已经开着满树的桃花,那些粉色的花瓣随着夜风簌簌而动,如梦似幻,然而,风中携来的气味却并非预料之中扑鼻清雅的一阵的香气,却是一阵难闻的恶臭!
陆小凤曾经闻到过一个几十年都没洗过澡的人脚底下的臭袜子的臭味,他曾经以为这会是他这一辈子闻到过最恶心的一股臭味,然而,他如今发现他错了,这世上原来还有比那只臭袜子的味道更臭上百倍的味道存在,陆小凤简直想要立刻冲出这个臭不可闻的院子之中,然后吐上他几天几夜,最好再洗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才好,然而,陆小凤强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屏住自己的呼吸,加快了自己脚下的步子,甚至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臭不可闻的院子里呆上片刻,他现在只能祈祷这间古庙的里屋里不会也是这么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然后找到他能发现的所有的线索,他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了。
然而,正当陆小凤准备提气使着轻功掠进那间屋子的时候,他却忽然止住了自己的脚步,他听到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声音,类似于野兽咀嚼着食物的声音,“咯吱!咯吱!”,陆小凤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自己也会有害怕的时候,那咀嚼声出现的实在太过古怪,从那棵桃树的方向传了过来,然而先前他却分明没有在那棵桃树周围看见任何见鬼的东西。
那满树的桃花终于已经全部凋零,诡异的却是,那些粉色的桃花瓣落到地上后竟然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化作点点光斑,消失了。感觉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令人胆寒的“咯吱”声,陆小凤下意识的侧过身,然后伸出自己的两根手指夹了过去,眼前的红色近乎一闪而过,两指之间夹住的竟是一小块大红色的布匹,而在转身之际,陆小凤也终于瞧见了那个攻击自己的“人”,或者说,不是人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似羊非羊,似猪非猪,身手敏捷,所到之处,只余一片的残影,那鬼东西一击不成之后,又退回了那棵桃树的后面,那状似人手的爪子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红的白的夹杂在了一起,浓稠的液体顺着爪子缝流了下来,它便伸着舌头仔细去舔,那双细如黄豆般大小的绿油油眼珠子里闪过贪婪的神色来。
那鬼东西对着那红白之物用鼻子拱了几下之后,张嘴“哼哧哼哧”几下之后便几口吞入腹中,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自己口中几近反胃之感,被那该死的鬼东西吞噬之物分明,那分明是……
——人脑。
那清脆响亮的竹杖之声又在陆小凤的耳边,在这个院子中间响了起来,陆小凤下意识的仔细去听,他注意到,那鬼东西在听到那竹杖声之后分明警惕的向着四周望了几眼,那双绿眼之中甚至闪过几分的恐惧之色来。
“咯咯!咯咯!”那鬼东西张口竟然就吐出几声听来诡异到了极点的凄厉的笑声,随后甚至竟然含含糊糊的吐出了人言,“桃花坞,桃花庵……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如同七八岁孩童一般稚嫩清脆的声音。
陆小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先前那阵诡异的小儿的笑声和那首儿歌一般的《桃花坞》都是这鬼东西发出来的。
“媪。”那声竹杖声终于又停下了,而院子里终于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的书生,一个盲书生。只见那书生手上拄着一根青色的竹杖,身后背着一个木头书箱,单只瞧着,像是一个正要入京赶考的书生,他的眼睛紧闭着,神色平和,那竹杖声便是盲人探路之时敲打在地上而发出的清脆响亮的声音。那书生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正在熟睡的小男孩,陆小凤见了,立时便认出来,是几日前桃花村中最晚失踪的那个喜欢吃桂花糕的小男孩,陆小凤记得就在几天前的功夫正是这个小男孩从他的手上抢下了他最后一块的桂花糕。
“媪?那鬼东西是媪?”陆小凤指着桃树下的那只鬼东西,忍不住惊道。
“似羊非羊,似猪非猪。在地下食死人脑,能人言。用柏枝插其头方可杀之。在《搜神记》和《晋太康地志》中确有媪的记载。”那盲眼的书生顿上一顿,又道,“媪虽为上古奇兽,然而生性智力却极为低下,能以人言引来村中十数之人,杀之而取食人脑,恐非媪之智。”
那盲眼的书生忽然作了一个在陆小凤看来十分古怪的举动,那盲眼书生看似在空中随手一抓,然后捻着右手的拇指和一根食指,凑至自己的鼻子底下仔细闻了起来,“怨气冲天,此处积下的怨气如此庞大,难怪竟能凝物成质,时令未至,满树桃花,有违四时节气,难怪平生一股冲天恶臭。”
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对陆小凤说这世间确有喜食人脑的怪物,陆小凤一定会对此嗤之以鼻,然而,陆小凤今天不仅见到了一只喜食人脑的怪物,他还见到了一只鬼。
一只漂亮的女鬼。
弥散在空气中的那股恶臭开始越变越浓,夜风簌簌的钻进了人的领子里,陆小凤下意识的开始打起了冷颤。习武之人少有畏寒,然而,这股寒意却似乎有些不同,有些……格外的刺骨。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盛极的红意,空中纷纷扬扬的散着一片漂亮的桃花花瓣,一身红色的嫁衣在空中翻起一阵的红浪,女人将那件大红色的嫁衣裹在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上,凝如玉脂,胜似白雪的肌肤,那女人“咯咯”的笑着从裙底伸出一条雪白的美腿来,右手顺着自己的腿弯处轻柔的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大腿根部,那艳丽如火尽显妖冶之感的脸上分明露出极为欢愉的笑容来。
本该是一副美极了的场景,然而周围越来越盛极的一股恶臭却似乎平白于这幅好似如梦如幻的美丽的场景之中增添了许多格格不入之色。
那纤白的玉足轻轻巧巧的落在遍布枯枝的院子里,女人忽而掩唇娇声笑道:“你这瞎子,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呆子,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道,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岂非不是极好?”
那盲书生将怀中的稚童向着陆小凤递了过去,陆小凤伸手便抱了过来。
“多谢。”那盲书生笑着向陆小凤所在的方向偏过头来,稍稍颔首示意。手中的竹杖在小径上一再探了几下,那盲书生向前又走上了几步,“该死的人已经死了,不该死的人你也已经杀了不少,百年的恩怨,至今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该了的也早该了了,你又何苦再揪着不放?”
“咯咯~”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在这院子里声声似乎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那笑声飘飘忽忽的,很快,又好像有很多声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恍如一盏盏被点亮的河灯的红色的怨魂慢慢的在空中一个个的腾起,那些红色的魂光围绕着那女人转着圈而,一副极为依恋的场景。
那红色的魂火也照亮了院子里那棵桃树周围的场景来,陆小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棵桃树之下遍布的哪是什么枯枝?分明便是一堆人的白骨,一堆森然的白骨,仔细看去,陆小凤甚至还能瞧见正对着他的一个头骨那空洞洞的两个眼窟窿,陆小凤觉得自己许是眼花了,因为他竟然觉得觉得那个正对着他的那颗头骨正在对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竟然能够从一个浑身都已经化作森然的白骨的头骨的身上看出来,这颗头骨在笑,这简直,简直……
然而,更惊骇的事情却又发生在了陆小凤的眼前,那个看起来长得还算不错的美人,不,鬼姑娘忽然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然后发出一阵诡异非常的笑声来,然后,那女鬼便散下了一头本该梳理的整整齐齐的秀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陆小凤看见那个女鬼的嘴角露出一个诡异非常的笑容来,忽然伸手猛地拨开了自己散在一边的长发。
红的,白的,血淋淋,不,血肉模糊的一张不能被称之为人的脸,红的是血,拨开那一层伪装的人皮之后,便露出了里面一块块的血肉,白色的是皮肉下的白骨,那女鬼笑起来的时候,森白的牙齿一直蔓延到了将近耳下的位置,上下颚之间甚至隐约可见几条红色的肉丝。
红颜白骨,陆小凤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清晰的认知到这个词真正所代表的……所有的意义。
《[陆小凤]总有一个书生在见鬼》
《[陆小凤]总有一个书生在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