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素来惧内,在京都也不敢搞出什么事来,就是偶而要上个青楼还要掂量七八分,搞不好就要被揍个体无完肤,如今他一人来到云都,恰如被放了飞的小鸡般无拘无束起来。
每日里斗鸡走狗,逛青楼听小曲泡美人。
这年轻女子原叫柳幻烟,乃是云都温柔乡醉风楼的一名歌伎,她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因她歌喉琴艺绝佳,有许多自名风流的文人雅士常来听她唱曲,她在醉风楼唱了整整两年也没事,偏这个年元冒一来就缠上她,要强娶她做个小妾。
柳幻烟虽是风尘女子却是出淤泥而不染,她素来心高气傲,怎可能嫁给一个皮球做小妾,可年元冒放出话来,三日后就来强娶她,她本想逃跑,但她必须要留在这里等一个人的归来。
若逃了,他若回来到哪里去寻她,况且即时她跑了,依年元冒的手段也能抓到她。
她被逼的实在没了办法方硬着头皮来找这位分手师。
褚玉听她说完,想了想,低低跟她商量了一会,柳幻烟听着听着紧蹙的眉头渐渐松了些。
……
三日后,褚玉早早的一个人来到了醉风楼,她的贴身保镖软枕头却不在身旁。
醉风楼坐落在花市大街与螺市大街的交叉路口,是整个云都城最最繁华的烟花柳地。
褚玉正坐在醉风楼二楼雅阁内自在饮茶,茶香四溢却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周遭时不时的传来一阵哄闹之声,她却半点不受影响,悠然靠在竹椅上品茶。
忽听楼下老鸨笑了一声道:“哟!是年大老爷啊,欢迎大驾光临,您稍等片刻,幻烟姑娘正在后面准备着呢。”
年元冒摸了摸大肚皮朗声一笑道:“算幻烟姑娘识相,今儿老爷我听她一曲就将她迎娶回家。”
圆滚滚的年元冒大辣辣的一屁股落坐在台下正中央的位置,其他人等知道他的贵重身份也无人敢上前打扰。
他托着圆乎乎的下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舞台最中央。
当柳幻烟抱着琵琶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皮球年元冒一双眼睛立刻放射出赤亮的精光,浑身兴奋的抖动起来叫了一声:“如烟小乖乖,快唱一曲给爷听听。”
低下众人一听他此等不堪的语言纷纷摇头表示,此皮球实在是个没文化没修养的皮球,亏他还做过翰林院侍读学士呢,简直就是叫猪拱了翰林院。
他们很看不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敢偷偷拿眼睛秒杀他。
“年大爷,这就听奴家给你唱一曲。”柳幻烟说话的声音很嗲很柔。
年元冒被嗲的像小偷见到黄金一样,激动的搓了两手嘿嘿笑道,“快快快,幻烟小乖乖今日可真乖!”
琵琶声起,歌声亦起,听的众人是神魂激荡。
年元冒更是激荡的恨不能立刻把柳幻烟搂到怀里搓磨一番。
一曲毕,柳幻烟抱着琵琶盈盈走到年元冒面前,柔声道:“年大老爷,你可是真心想娶小女子?”
“真心,真心……”年元冒伸手就想摸柳幻烟的脸。
柳幻烟机警的往后一退,抬眸环顾四周道:“小女子请在坐各位给小女子做个鉴证,年大老爷是真心想娶小女子,小女子虽坠入风尘,但从来都是洁身自爱,小女子曾许下重诺,嫁人当做正妻,绝不为人小妾。”
她走近了一步,继续道:“可是小女子听闻年大老爷家中已有了正妻,这叫小女子好生为难。”
“幻烟姑娘自来高洁,怎么做得小妾……”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又有人道:“听闻年大老爷是个惧内的,他哪敢休了正妻娶幻烟姑娘啊!”
又有人起哄笑道:“哟,还真看不出来,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年大老爷竟然怕老婆,这可真真丢了我们男人的脸。”
“女人当三从四德,难道在年大老爷家是年大老爷三从四德?”
“唉!其实年大老爷也不容易啊,他家那个阎王老婆年纪一大把了,还总喜欢和年大老爷玩猜拳的游戏,每次把年大老爷暴揍一顿之后,让年大老爷猜猜她打了他多少拳。”
“哈哈哈……这可奇了,天下间竟真有这样惧内之人,看来是不敢娶幻烟姑娘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年元冒说的下不来台,他猛地一拍大腿,直把大腿上的肥肉抖的波涛汹涌,头一抬鼻孔朝天道:“谁说爷不敢娶幻烟姑娘的,老爷我偏要娶,这会子就娶。”
柳幻烟柔蜜蜜的唤了一句:“年大老爷,你当真要娶我当个正妻?难道你不怕……”
年元冒此番既想争面子又想哄住柳幻烟,反正那个母夜叉在京都也管不到他,他拿出一副男人的勇敢来,再一拍大腿。
“老爷我当然要娶你做个正妻,家里那个阎王老婆老爷我休了她。”
“空口无凭,幻烟怎么敢相信年老爷的话呢?”她用一双最勾的媚眼朝他眨了眨,勾的他神魂颠倒。
竖起两指指天发誓道:“我保证休了阎王老婆将幻烟姑娘扶正,若违此誓言天打五雷轰。”
“好你个没良心,敢休了老娘娶扶一个妓女做正妻,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声河东狮吼,把年元冒的男人气打压的瞬间熄灭,他回过头两眼惊恐的盯着来人,身体不自觉的就瑟瑟发抖起来,还下意识将手捂到下身,生怕再被上一次一样被她差点踹掉了命根子。
“夫……夫……夫人,你……你怎么来了?”他颤抖着牙齿,已是面如死灰,抖着身体节节后退。
“老娘要再不来,你就翻天了。”那夫人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向年元冒,一把揪住他耳朵冷笑问道,“你真心想娶那个小贱人?”
“不不不……”年元冒头直摇,手还死命的护住好不容易养好的下体。
“那我是个阎王老婆?”年夫人两眉一竖,手死劲一拧。
“不不不……不是……”年元冒疼的龇牙咧嘴,告饶道,“夫人饶命,饶命啊。”
“饶命,若这次再饶了你,明儿个你就敢上天了。”年夫人手一抬。
“娘啊——”年元冒凄惨一声叫,挣脱了夫人的手,吓得屁滚尿流的往楼上跑去。
年夫人脚一跺,厉喝道:“年元冒,你给老娘滚下来。”
咕噜……咕噜……咕噜……
刚爬了十余级台阶的年元冒腿一软,果然听话的像个圆球一般滚了下去。
年夫人不依不饶的揪起这圆球的一只耳朵,圆球年元冒滚的金星直冒,嘴里呜呜咽咽的被夫人揪了起来,年夫人沉声道:“回家再好好的教训你。”
“夫人喂,轻点,轻点……”
年元冒被揪的就要走。
众人哈哈一笑。
柳幻烟柔柔的唤了一句:“年大老爷,你今日不是要娶小女子么?”
“要……哦,不……不要了。”
年夫人怒喝一声:“你个小贱人还想勾引我家老爷,来人啦——”
“怎么着,年夫人想当着众人之面欺负一个弱女子?”褚玉拂一拂掌心里吃的瓜子皮,从楼下缓缓走下。
所有的眸光纷纷投到她身上。
这个白衣男子生的好贵气,好丰润!
跑了一趟京都将年夫人搞来的软枕头一见褚玉,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两眼放光的就迎了上去,低低在他耳边道:“相公媳妇,差事办的如何?”
“不错,你很会办事。”褚玉竖了竖大拇指,把个软枕头激动的无以言表,跟在她身后护着。
“……你……你谁啊?”
年夫人虽入宫见过朱玉,但因褚玉一个月减了有四十几斤,人虽然还是胖,但比从前清瘦不少,再加上原来的一对肿泡眼因消了肿变大了许多,整个人胖归胖,却显得丰润俊俏。
她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又似乎从来没见过,人就有些疑疑惑惑的。
她原想逞个威风,但瞧着褚玉气度不凡,竟有皇亲贵胄之相,一时间她有些犹豫。
她虽是太后的姐姐,但如今太后顾忌着皇帝一味的叫她们低调行事,说怕像前朝懿德太后一样外戚干政,闹的一发而不可收拾,致使朱玉丢了皇位。
老爷本来在京都当官当的好好的,不过就是抢占了一个穷酸文人几把扇子就被削了官外放到云都来,这一点,她很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
她虽是皇帝的亲姨母,可皇帝因为三妹吕璇衣之死,对吕家有着很深的成见,连带着也不待见她的夫家年家,不管是朱玉当政,还是朱景禛当政,他们年家都一直缩着脖子做人,好不憋屈。
如今,年家正是多事之秋,她不能在这节骨眼再节外生枝,她想年家总会出头的,如樱那个小贱人不是马上就要嫁给东秦太子了么,到时就算皇帝想打压年家,也得顾忌着东秦太子的面子。
想着,她的气色不仅善了两分。
“这位夫人且不要管我是谁,我只是想替这位幻烟姑娘说句公道话。”褚玉缓步走到她身边,两眼扫了扫年元冒轻笑道:“年大老爷,你刚刚赌咒发誓的说要娶了幻烟姑娘,这下又不肯娶了,你叫幻烟姑娘日后如何见人?”
“哎哟喂,不是我不想……实在……”年元冒耳朵几乎要被扯了下来,在见到褚玉的时候,他压根不认得她就是太上皇朱玉了。
年夫人突然吼了一嗓子。
“你说什么?”
“不娶,坚决不娶,就算是天打五雷轰也不娶。”年元冒机智的改了口。
褚玉冷笑道:“众目睽睽,你就敢出尔反尔,谁知道明日你是不是又会出尔反尔的要娶幻烟姑娘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柳幻烟道,“幻烟姑娘,你瞧瞧这样的男人,你还想嫁他么?”
“我柳幻烟也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他不想娶,我亦不会嫁。”
年元冒瞧着柳幻烟气结的小模样,那个心疼难忍啊,可再难忍他也只得强忍下。
“走走走,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年夫人骂道。
“年夫人,按理说你这夫君也该好好教训了,你一日不看着他,他就出来拈一日的花惹一日的草,今儿柳如娘,明儿草姑娘,后儿花姑娘,没完没了,在云都过的好不逍遥啊。”褚玉眨一下眼,“哦”了一声道,“对了,忘告诉年夫人你了,前儿个年老爷睡了一个小倌,那小倌今儿一早死了,花柳病死的,唉——”
“娘哎——”
年元冒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晕倒了。
至此后,年元勋大病了一场,一来他亲未娶成,心里还想着柳幻烟,却又不肯与家里的黄脸婆做那事,未免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又兼具被那小倌之事唬到了,三两下的就病到了。
太后念他身体不好,说服皇帝将他调回京都养病,御医百般医治,各色药吃了有几十斤,也未见好转,病气恹恹的好多日子,只是病归病,他分量倒没减多少。
褚玉的第一笔分手生意算是大功告成,获得了第一笔分手佣金,白银二十两。
钱虽不多,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也等于是给褚玉的店做了活广告。
因古代人的思想保守,婚姻之事信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这直接导致婚事双方并不一定对彼此满意,所以反倒有很多人上门找褚玉分手。
但凡褚玉出马分手,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就没有分不了的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生意越来越红火,搞的店里人手都不够。
堪堪又过了一月忙碌的光阴。
这日一大清早店铺还未开张,软枕头出去采办东西,褚玉正在房中写招聘启事,忽听见楼下传来清脆的呼唤声。
“太上……哦……不,褚爷,褚爷……”
褚玉两耳一热,这分明是琉璃的声音,如今在外面她以本名自居,人唤她一声褚爷,或者禇大师。
“褚爷,褚爷……”又传来了紫燕略显低沉的声音。
“这位姑娘,现在还没到开张的点呢,过会再来可好?”楼下伙计劝道。
“不不不,我是来找人的,我找褚爷。”
琉璃和紫燕怎么来了?追萤姑姑呢,难道狐狸皇帝放她们出宫了。
在外面的这两个月,她不知狐狸皇帝是否知道她落脚的地方,除了养好伤的季承欢在回东秦之前来见过她,她见到的人也只有季承运了,季承欢只见了她一面就离开了,而季承运却未随着季承欢回东秦,昨儿还来了这里一趟。
除了他两,她再未见过旁人,就连当初在黑风寨救过她的君北衍也从此以后没了踪影,更别说皇帝了。
她觉得这样的状态就很好,本来嘛!就算她是个女的,也不可能和原主的亲叔叔搞出什么事来,万一到时搞个宝宝出来是个弱智不完蛋了。
琉璃和紫燕的出现叫她又喜又惊,喜的是终于和她们重逢,惊的是她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莫非狐狸皇帝打探到她的落脚地点了。
她做的分手生意在古代算是惊世骇俗,况且有很多生意涉及到达官贵人,现在都已经有不服气她的人,直接叫她破坏王了。
她自然不服,自封了分手大师,还做了一个大大的匾额挂了起来。
难道是她这分手大师声名远播,直播到京都,一不小心惊动了狐狸皇帝?
她赶紧放下笔,下了楼。
“褚爷……褚爷……”琉璃似乎没认出她来,还激动的对着楼上乱叫,叫一阵又问他道,“小哥哥,你看见褚爷了么?”
“琉璃,连你都认不得我了?”褚玉一把拉住琉璃的衣袖。
又过了一个月,褚玉成功再减四十斤,加上前一个减的四十来斤,琉璃哪里还会认得。
琉璃看了看他,再看他,又看他,揉眼睛,继续揉,讶然道:“你……你是褚……褚爷?”
褚玉得意的转了一个圈,点头笑道:“是不是瘦的认不出来了?”
“哇”的一声,琉璃直接扑到她的怀里,呜呜哭道:“褚爷,今日奴婢终于见到你了,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奴婢真认不出来了。”
“琉璃,你怎么来了?”褚玉心中感动,伸手拍了拍琉璃的背。
琉璃抬起泪眼上下打量褚玉:“褚爷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褚爷。”紫燕亦跑了过来,“褚爷,奴婢刚见你也认不出来了,你现在瘦了真英武,真好看。”
“紫燕,你也来啦。”褚玉激动的左看右看。
看完,又垂眸往下一看,不仅琉璃和紫燕,还有背着包袱的追萤正定定的站在那里满含热泪的望着她。
褚玉眼里已含了泪,哆嗦着唇叫了一声:“追萤姑姑。”
“褚爷,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你可知奴婢这些日子……”说着,一向镇定的追萤已是泪如雨下。
褚玉正想拉住追萤,琉璃,紫燕叙叙旧,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还是一个男人,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戾孤傲气质的男人。
眉还是那样的眉,俊朗若刀裁。
眼还是那样的眼,幽深若暗夜里无法触及的星辰。
唇还是那样的唇,厚薄到恰到好处的性感。
脸也还是那张脸,原本就瘦削的脸如今更加瘦削了。
一袭玄衣静立于那里,不动任何语言和动作,浑身流露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帝王霸气。
许是被他的气度所震慑,一时间店堂内鸦雀无声。
要知道店里正忙着打扫开张的伙计大多都是黑风寨的土匪,也不知是这些土匪根本就是银样蜡枪头,匪气只是唬唬人的,还是狐狸皇帝真的有那么大的气势,反正连声大呼吸都听不见。
褚玉早已目瞪口呆,他的出现虽然叫她屏息了一分钟,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完了,狐狸皇帝找上门来必然没有好事。
难道是看她钱赚的多了,眼红的要来抢劫了?
卧槽!要不要这么悲催。
她在震憾之后,开始用一种防狼的眼光瞧他。
他还是没有说话,整个人似乎静止的像个雕塑一般,自带一种眩目锋利的光晕,就这样一直看着她,永远也看不够的看着她。
这一刻,仿佛天地万物都已静止,又仿佛亘古变化已隔了一世。
她一袭白色男装,英姿焕发。
她瘦了,瘦了那么多,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