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是喉结下方的那截冰锥丝毫不动。
“放……”
他松开了林霖,孩子离了他的提携,软弱无力一点也站不稳,马上就摔倒在地上,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叶翡低头,道:“林霖,勇敢一点,站起来。”
孩子用脏污的小手抹了两把眼泪,抓着她的衣襟站了起来,怯怯的躲在她背后,瞪着惊恐的眼珠子看着屋子里依旧弥漫着的硝烟和血色。
“别怕,你爸妈就在外面。”
“你你你……你想怎么样?”光头又咽了一口吐沫,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其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青蛇忽然道:“我放你们走,孩子也给你们带走,只要你放了我。”
叶翡转身面朝着他,带着些嘲讽的微笑道:“你确定?”
“我说话还有点作用。”青蛇简单的道。
叶翡挟制着光头,让林霖拽着自己的衣摆,一步一步走到了青蛇面前,看着他笑眯眯道:“抱歉,我不相信啊。”
青蛇似乎又叹了一声:“那你说要怎么样?”
言臻的枪贴着他的太阳穴,淡淡道:“你再多话,枪就该走火了。”
青蛇苦笑:“我的命都攥在你们手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翡不著痕迹的看向了言臻。
“走。”言臻简短的说了一声,推着青蛇往门口走去。
叶翡跟了上去,并示意林霖走在她和言臻中间。
屋子里的形势缓慢的变换着,叶翡和言臻在缓缓后退,青蛇的手下怒目圆睁的举着枪,逐渐形成了一道散乱的方阵,跟着前面的两个人一步一步移动。
叶翡走到了那面没有安玻璃的大落地窗旁边。
外面天色渐白,有散淡稀薄的金光穿破夜色之幕,叶翡低头,楼梯外壁上似乎有什么长蛇般的东西一荡。
窗外忽然又升起了剧烈的的喇叭扩音。
“……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交通工具,只要你们保证人质的安全……”
这是曾队长在说话。
青蛇的脚步顿住,叶翡的脚步也顿住。
“你们——”
“你想不想活命?”叶翡打断他的话,问道。
青蛇稀淡的眉皱起来:“你在说什么?”
叶翡似乎非常耐心的重复:“我说,你想想不想活命,逃走,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你们人多,我们可以谈判,只要让我们把孩子带走就好。”
她的话一下子变得多起来。
她看向了言臻,言臻的目光却刚好从窗外飘回来。
他道:“我同意。”
叶翡看着青蛇挑眉:“怎么样?”
窗外的喇叭声又响了起来。
叶翡继续道:“你看,我们当初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救这个孩子,我们队长说了,只要放了孩子,就给你们准备车……”
青蛇似乎陷入了沉思。
叶翡依旧看着他。
“碰!”
那个执枪领头的黄毛忽然开了一枪。
言臻一手箍着青蛇的肩膀,骤然一转——黄毛忽然整个人朝着他撞了过来——叶翡几乎瞬间将那根冰锥送入了光头的脖子,而她一步尚未跨出去,言臻忽然倾身向前,的另一只手从青蛇的腋下穿过,攫住他的脖子反身一抽,青蛇惯性的向前倒去,言臻膝盖曲起,重重压在他脊背上!
“咔”一声骨头错位的轻响。
言臻再次瞬间弹起,一脚踹中撞过来的黄毛的腰部——这个时候叶翡的那一步始才落下,她反手一捞,那截插在光头脖子上冰锥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她虚虚一握……已经融化了一半的冰锥和着流淌的血迹再次凝结在一起,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透明的红——她身体前倾,用尽全力将冰锥射了出去。
黄毛因为腰部骤然受力而身子弯成一只虾子,他嚎叫一声半跪在地上,刚要抬头开枪,视线里忽然流星逐月般飞射进来一抹剔透的红,那红如此纯净,好像一段红玛瑙,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光晕倒转,也成了一片浓郁的红。
“啊!”
疼痛瞬间通过眼部神经传导至身体的各个部位,他双手抠着眼睛,几乎痉挛着在地上打滚,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刚才看见的那抹红,是自己眼睛里漫出来的鲜血。
而现在,他只能看见一片飘摇的,疼痛的黑暗。
黄毛倒下去时言臻再次反手,扣住旁边依旧跪在地上的青蛇手腕的软骨,用力一拗,一拉,青蛇瞬间如同面袋子般被他拽起来,耷拉的腿脚在地上划出一片飞扬的尘土。
青蛇开始剧烈的咳嗽,脸色涨红,因为言臻的手扣在他喉咙上。
只是一刹那之间。
“住手!”
“张岩!”
“刷拉——”
“碰……碰——”
前面几声是碰撞的乱喊,后面一连串的炸响,是枪声。
特警冲进来了。
叶翡弯腰将林霖抱起来,弯腰趁乱快步跑了出去。
楼道里已经全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特警,叶翡直起身,直接从楼道里走出去——“孩子在这!”
她出声喊话的同时两步跑到了离她最近的特警跟前,似乎一点也不畏惧他手里的冲锋步枪,她将林霖一把塞到那个特警怀里,用了巧劲一把抓在他的手腕迫使他松开手,然后顺手捞过就要掉落的冲锋步枪,另一只手还不忘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扔过去——
“抱歉啦!我老公还在里头!”
话没有说完,人已经冲进了一片枪弹声和硝烟里。
林霖再一次“哇”一声哭了起来。
特警手忙脚乱的将她抱好,回头问身边的队友:“那女人刚才说啥?”
队友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听清楚。
特警哄了两声孩子,然后立即从腰间抽出对讲机:“总队总队,人质已经解救,人质已经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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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翡端着枪冲到门边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混战,她找不到言臻,只能看见空中扭曲的弹道和子弹擦着墙壁碰撞出的火花,原来站在言臻的位置这个时候只剩下一摊血迹,连刚才卧倒在地上的黄毛也不见了踪影。
耳朵里忽然传来一道忽远忽近的声音,叶翡这才想起自己还插着耳机。
刚才一番乱七八糟的动作,耳机被扯掉了一只,另一只也有些接触不良,但是幸好还能听见沐一的声音。
她连忙将麦拉到嘴边:“言臻现在在哪里!”
沐一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叮……订层,顶层!”
叶翡躲避着枪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混战中心,脑子里更快的过了一遍地图,然后精准的找到了楼梯口。
一路狂奔。
天已经亮了,苍穹由夜幕深蓝转变为如缎般清冷干净的浅蓝,天光漫越,冬日没什么温度的日头正在逐渐升起。
凛冽的风吹过叶翡的面颊,她脖子上的血迹很快被风干,结成一层厚厚的血痂,很不幸,那是她自己的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擦破了耳背,血沿着脖子一直流淌到衣领里。
甚至到了心脏跳动的地方。
她心跳的很快。
正如她此刻脑子里飞速旋转的思绪。
言臻在顶楼,他挟制着青蛇。
顶楼很危险,他很危险。
但是他是言臻,他是技侦六组的组长,他是优秀的特工“以撒”。
但是叶翡依旧很担心。
就像诗人害怕时间倏地从他笔尖溜走,就像音乐家害怕这世界失去了声音,就像蝴蝶害怕自由遇到束缚的网,就像……叶翡害怕言臻遭遇哪怕一丁点的危险。
就像一粒重逾千斤的石子落入平静的心湖。
她将步枪缓缓举起来,一步一步走上了顶楼。
这里很高,似乎离天幕很近,似乎离言臻很近……他就站在不远处的边缘,而他的对面,站着三个端着枪的人,背对着叶翡。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血腥味浓重的有些不同寻常。
叶翡看不见言臻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青蛇似乎在挣扎着,言臻竟然还后退了两步,就堪堪的站在楼体的边缘,远望去好像一棵嶙峋孤崖上的修竹。
他没有枪,只是用手扣住青蛇的脖颈。
叶翡手紧紧握住步枪,指节开始发白。
“你连武器都没有!”有人喊道,“你想不想试试到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们的枪快!”
“你想白蛇死?”言臻道,“七层楼的高度,摔不死谁?”
叶翡无奈又好笑的无声笑了一下。
“你——”那人答道,“除非你想同归于尽!”
言臻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不是白蛇的人,一直埋伏在楼顶,是想干什么?”
“嘿!”另一个人道,“够厉害啊,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愧是以撒!”
听见这个名字,叶翡的眉头忽然紧紧皱了起来——那边青蛇一阵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道:“你……你们,咳咳,你们是谁?阿城他们呢……”
“当然是死咯。”那人道,一阵风吹过去,血腥味四处飘荡着。
“你们想杀青蛇?”言臻又问了一句。
“我说过了,只要以撒先生你把青蛇交过来,我承诺不伤害你一根头发!”
“是吗?”言臻反问。
“当然——碰!”
不知道是谁开了枪——言臻将青蛇大力往前一掼,同时自己向前扑倒一滚……子弹就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炸落,十米外一直伏在楼梯上的叶翡倏然起身,手指稳稳的扣在扳机上!
一声巨响,三颗子弹。
只有一声响动,不是她只开了一枪,而是三枪之间间隔时间太短,人耳已经不能分辨,虽有三响,仿佛重音。
那三颗子弹,穿越过清晨冰冷凝重的气流,带出三道几近绚丽的气焰光尾,一刹那越渡黎明天光,一刹那到达此方彼岸,一刹那迸射出三朵血花,一刹那染红今晨黎明。
这是叶翡此生打出去最完美的三颗子弹。
要了三个人的命,换了她一场安心。
那三声炸响过后,言臻在一片烟尘中抬起头,缓缓起身,看见——
楼房尽头隔着千万丈远的地平线上,那轮红日终于完全升起。
那些冰冷铁灰的水泥烂尾楼,那些失去了碧绿生机的树木捎头,那些纷杂的染霜的杂草,那片荒芜的,孤寂的,没有颜色的风景中,金光层层尽染,漫天浸透。
黎明之光里,他看见她朝着自己方向奔袭而来的脚步,如此急切,仿佛一首旋律深重浓郁的协奏曲,急涛促浪般的钢琴音符落下来,声声肃重。
寒冷的风掠过她的眼眉,和她张扬的鬓发红唇。
而她手中冰冷坚硬的枪械上,此刻向着黎明,开出娇艳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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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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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第三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