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很想,也成为这样的人,进入她这样丰富多彩的世界。
“我们能聊一下吗?”
“可以,有什么我能帮你吗?”箫小杞弯了弯眼,和气地开口,嘴角挂着惯常的浅浅笑意。
这句话,苏婷知道她没有恶意,可苏婷总觉得这句话透着一种施舍,“我参加了赫尔佐格&德梅隆的校园招聘,可是落选了。”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怨念。
箫小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苏婷,目光平静,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池水。
苏婷急促并坚定地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箫小杞认真地盯着她,神情非常乖顺。
“我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苏婷有些沮丧,“我听说你曾经游历过不少的国家,我想,我应该休学一段时间。”
箫小杞审视着她,“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我跑到非洲呆了三个月,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想让自己远离所有的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事情的解决办法,但事实上那带来了更多的问题,我才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的。”
苏婷怔住了,“你的意思是?”
“就是说,如果你不能再当前的环境中解决你的问题,那就算你跑得再远,也不可能解决那些问题。”
苏婷沉默,突然道:“可以问一下你多少岁吗?”
箫小杞不在意地笑了笑,看上去异常包容,“我离开中国的时候二十一岁,之后就一直到处瞎逛,现在已经二十九了。”
她居然已经二十九岁了,“你没回过国吗?”
“回不去。”箫小杞依旧含着笑。
一直以来,苏婷都很想知道箫小杞这些年的经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想知道,很想效仿,想着或者这样就能让自己也拥有箫小杞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但这一瞬间,看见箫小杞平静的笑容,平静地说“回不去”的时候,苏婷知道那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苏婷目不转睛盯着箫小杞看了很久,箫小杞有一双漆黑如黑珍珠的眼眸,微笑看人时温柔至极,但细看又有种即将癫狂般的忧郁,突然想起之前看的一本书,上面说,真正的绝望,是很平静很平静的。
太多你看起来美好的事情,背后一定是有同等量的承受,如果一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谈吐合宜,举止得当,甚至谈笑风生,宠辱不惊,那么无论生长于怎样的环境,受过怎样的教育,最关键的,是她一定经历过非同一般的人生。
没有与生俱来的平和洒脱,只有悲剧和时间搅碎了之后的提炼。
“我要去顶楼,你要来吗?”箫小杞站起来,侧头询问苏婷。
经过教堂的后院,推开钟楼大门,苏婷跟着箫小杞进入狭窄的楼梯间,踏过无数级台阶后,她们登上几十米高的钟楼顶。
楼顶上有一圈观景台,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箫小杞趴在铁栏的边沿,指给苏婷看哪边是德国哪边是法国,她说她喜欢巴塞尔也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很多不同国家的人在一起工作生活,比瑞士的其他地方都有趣。
这里的神父和箫小杞看起来是旧识,他们笑着交谈几句后,神父打开了教堂大钟外围锁住的铁丝网上的大门,苏婷的靴子不能攀爬,只能看着箫小杞敏捷地登上木结构的横梁,拉着绳子疯狂的敲响大钟,观景台的其他人在旁边捂着耳朵围观笑着,可以看出地下的行人很困惑的停下来,甚至有的汽车也减速了,想知道这面目严肃的教堂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另一个不远的小教堂,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边的钟声,竟也配合敲响了大钟,于是两座钟楼的钟声在城市里开始了混乱的交响,他们欢乐的不知疲惫地敲着,而苏婷由于前一天画图睡得很晚,很早起床赶来又走了很远的路,终于体力不支,在这疯狂的此起彼伏的钟声轰鸣中默默的靠在墙边睡着了。
许久之后苏婷被冷风吹醒,她迷糊睁开眼,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侧头看见箫小杞抱着膝盖,束发的黄绸带被风吹得飘过脸颊,头靠着墙壁也在酣然大睡。
苏婷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铃声从箫小杞的外套传出来。
是箫小杞的丈夫,苏婷告诉他箫小杞在教堂睡着了,那男人顿了片刻,便说现在过来。
过了大约三刻钟,钟楼的木楼梯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那男人高大瘦削的身影从昏暗干燥的空间走出,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一件与他冷峻的五官不相符的嫩黄的薄毛衣开衫挂在手臂上,脸色平静。
他一眼就看到靠着墙壁睡着的箫小杞,脚步放轻走过来,先是礼貌地朝苏婷点头,然后蹲下,把嫩黄色的开衫披在箫小杞的肩上,接着动作温柔地把箫小杞的手圈在自己的脖子,背起了她,期间箫小杞迷糊醒来,他侧着脑袋回首,大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再睡会,我们回家。”
箫小杞只迷糊“嗯”了一声,脑袋蹭了蹭男人的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再次睡过去。
男人再次朝苏婷点了点头,手肘往上抬了抬,背着箫小杞转身离开,夕阳像面纱一样轻轻地笼罩在大地上,这个古老破旧的钟楼更显得冷清,把男人修长的身影浅浅地投影在空气中,宽肩,窄腰,长腿,线条简洁流畅,宛如拉斐尔勾勒的传世名作。
之后苏婷再没遇到过箫小杞,她们由始至终甚至称不上是朋友,大学毕业后,她回国,在一家外企工作,这样又过了好些年,很多事情因为时间都渐渐地淡忘了,某一天在一份介绍海外华人的杂志上,苏婷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上面说到了她的一些经历:
21岁离开中国,在德国汉堡学习了两个月德语,后在欧洲各国游历,22岁前往美国亚特兰大,就读于佐治亚大学,一个学期后,因当众殴打同学,被开除,23岁在非洲各国游历,此后因疾病失去听力,之后是三年的空白期,被问到这期间做了什么,她只是摇头说是为了补偿过去做的错事,26岁,她接连做了好几个人生中重要的抉择,在德国汉堡与认识了五年的德国男友结婚,此后就读于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学院建筑设计学院,因其成绩优异,一年后被著名建筑事务所赫尔佐格&德梅隆破格录取,28岁,定居在瑞士巴塞尔,此时35岁的她,离开了工作八年的事务所,与朋友建立个人建筑事务所。
除了这些介绍外,上面还有一些常规的问答,最后的一个问题是:“一直以来你都比较低调,也不愿意接受国外的媒体采访,为什么这次会愿意接受我们杂志社的采访?”
上面回答道:“因为想要让我的父母知道我过得很好,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这篇采访,或者又会有些什么阻碍,但还是心存希望,希望他们能知道,我很幸福,我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