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负手看了看天,灵秀鼻尖顿了顿,空气里那丝血腥味儿越发明显,只怕前庭已然是血流成河。他今儿也是头回见着赫连扣杀人,一把钢枪使得出神入化、神出鬼没,倒好似个吕奉先在世,直杀得j□j一匹黑马也毛发尽褐,枪上白色缨穗艳红遍染。坐在那个位置上,事事都须瞻前顾后,未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唯恐治下百姓也将他想成暴君苛政,实远不如今夜肆意轻快。
细细想来,赫连扣也不过二十六七,日日躬耕不辍、压抑本性,为这大锦,他着实付出良多。
彭索骥眼见贾环面上露出一丝笑,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仿佛一池子碧玉般的温水将要漫溢,浸透着春日里的不胜和软通明,只要看着,便觉得眼前耳侧这硝烟厮杀统统淡去,徒留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哥儿,圣上要我等兄弟在这禁宫隐秘处躲藏,却有一百户发现一奇特之处,似是另有玄机,只怕与先皇乐宗有关。”
贾环心头一跳:“有何依据不成?”
彭索骥轻声道:“微臣在那处亲见一幅画轴,所绘乃是元后陈氏,虽无落款,那题字却是极似先皇笔迹,乃为‘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贾环皱了皱眉:“此事还有谁知道?”
“那百户已被我处决了。”
贾环笑了笑,情知这事恐怕另有隐情,只是如今却无时间去一味纠缠:“老彭辛苦,引路带我去罢。”
彭索骥领着贾环来到一处观景假山,这假山不过是普通太湖石,虽嶙峋却不奇俊,又隐在一棵几人合围粗细的榕树之后,十分不引人注意。彭索骥双掌贴着假山蓄力大喝一声,竟是将那数百斤重的假山平推出三尺有余,其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空洞,瞧着甚为可怖。
“里头的废气前几日已被我放干净了,哥儿小心脚下。”彭索骥举着一枚火折先行下去。
这洞穴是有人精心修整过的,连同地面处砌出了一条台阶,贾环借着微弱的火光,走得倒也不十分艰难。约莫行了半柱香,彭索骥把火折往墙上一按,两条火龙撕破黑暗燃烧而起,眼前豁然光亮,贾环眯了眯眼,好容易适应了亮光,方发现已到了一处开阔地。
环绕了正面墙壁的灯油槽里静静燃烧,照亮了这一方精致耳室,里头东西不多,唯有一个佛龛,一幅画,两具棺材。
贾环略有瞧着那两具雕龙画凤的棺椁,吃惊道:“这莫非是先皇和元后的坟冢,那皇陵里头......”
彭索骥道:“皇家手段厉害,乐宗耳濡目染只怕也有些门道,想来使这么一个障眼法并不算太难。”
言下之意,只怕那皇陵里头躺的还是两具无关人等的尸骨了,也不知凡夫俗子能不能压住那龙气,这乐宗,真真儿是个极爱胡来的人物。
死人没有甚么好看的,贾环的注意力倒是更多的放在那画和佛龛上,画还是其次,这停灵之地放个佛龛,实在是诡异过了头。
那佛龛供奉的也并非地藏王观音菩萨,而是一尊衣饰华美鬓发如云的女性人物,那神像线条极简,却并不难看出其美貌高雅,然双臂平摊,一手握花篮,一手却五指微勾,仿佛也抓着甚么。
“咦,这乐宗果真是个痴情种子,怎么把元后给供上了。”彭索骥奇道。
贾环脑中灵光一闪:“你说这是元后?”
彭索骥朝墙壁呶了呶嘴:“喏,不是跟那个画儿上的人物一模一样嘛。乐宗痴情,能让他死了还惦记的只怕也就这位元后了。”
贾环颔首,走到那画前,上下看看,这画比那神像更显生动,也并非那般华贵端庄模样,倒好似个豆蔻少女,黄衫绿裳,提着一篮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儿俏生生站在榕树气根上,回眸间顾盼生辉,玲珑剔透,足间画师对这画中人的一腔爱慕深情。
贾环忽而目光顿在那少女皓腕上,欺霜赛雪之上缠着数圈绯色,如艳艳梅花,赤色深浓几要灼伤人眼球,表层又隐约浮着丝缕金线,乃是一串成色极品的红翡手串。
“原来如此......”贾环轻声呢喃,只觉有一条无形细线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姚无双临别时将红翡珠串特特相赠,姚无双与先帝元后的关系,姚无双在继后势大时退隐元贞寺。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恐怕当初收自己为徒,也是这计中一扣。
贾环抚着额头苦笑两声,贾环啊贾环,枉你自诩聪明,早已身陷局中尚不自知,这三代为官的老臣,又哪里是你一介黄毛小子能看穿的!
“哥儿,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彭索骥满脸担忧,这位可是皇帝的心尖子,他要是出了事儿,只怕自己别说乌纱帽,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
贾环挥了挥手:“不碍事。你引我来实是立了大功,若是换做别人,只怕倒还解不开这谜局。”
少年取下常年带在手腕上的红翡珠串挂在那神像右手,室中两声机括轻响,龙凤双棺大开,龙棺里唯余一个檀木匣子,凤棺里却有一具红衣金冠的女子尸体,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眉目宛然,赫然是那极美丽的元后陈氏。
彭索骥惊呼一声,原是那尸体被风一吹,竟是瞬间化作粉尘,不出盏茶功夫,红衣里便不过包裹了一具白生生的骨头架子,金冠磕在棺壁上,发出一声轻响。
贾环的眉目越发涩然,姚无双,他的好师傅,这可实在是狠毒极了的手段。
“哥儿,如今可、可怎么好?”彭索骥唬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贾环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并不开口,只是打开那个匣子,里头有一份明黄诏书一份手札,手札上草草记载了些乐宗、元后与姚无双三人当年的事情,最后另写到“虽因深爱绾儿之故,仍愧对继后文氏,临终想来,忠顺天生反骨,日后若有犯上之举,若非覆国大罪,唯愿扣儿见此饶他母子二人,也算朕寥以弥补......”;而圣旨则明确言道赫连扣才是天命所归,乐宗死前亲指的皇帝。有这两样东西,今日与事之人,却是都有了定数。
“哥儿......”彭索骥见贾环眉目阴沉,更是心中惴惴,他二人在此处所见、所做俱是大不韪之罪,也难怪他不安恐惧至此。
贾环收起圣旨,淡淡道:“怕什么。逝者已矣,停灵之地留在这禁宫中,端的是晦气,一把火烧了便是。以后烂在你我肚子里,只当今日谁都不曾来过便是。”
彭索骥舒了口气,让贾环先行出去,再将墙壁上的灯油槽拦腰截断,灯油漏了一地,火苗一路顺着油迹舔舐下来,他提气轻身飞速跳出了这底下禁宫,所幸这走道颇长,他的功夫也俊,并没有任何危险。
贾环站在洞穴边上,木然而冷漠地看着里头红光满映,从匣中取出那份手札扔进洞中,用唯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死后诸事,我师父负了你,做徒弟的自也是有样学样。对不住,忠顺必须死!”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还有一章正文完结。。。如果明天可以的话我会尽量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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