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见这丫头颇为愤慨,抚着那宣纸摇了摇头:“贵妃有此想法倒是不足为奇,恐我那哥哥也是一片真心,只可惜想法固然不错,实则却是招了嫌的。姐姐一贯七窍玲珑,依你看,当如何应对?”
黛玉抱臂冷笑,她如今对贾府已早不存着丁点儿念想了。
且不提那王夫人千种轻贱万般阴私,更有那宝玉少不更事,所谓无知是福,换做另一法子,无知却也是十分的伤人利器!过去的林妹妹叫他伤透了心、粉碎了情,险些连个薄命身子也陪将进去,哪里还不够?怎么还不够!
将心比心,林黛玉也实非那庙上供着的泥塑娃娃,心中有情自有伤,有喜更有怒,越发瞧得透彻后,此前种种濡慕痴恋尽皆散去,唯余的也不过是对贾府的怨、恨级稍许同情!
“贵妃有令,小女子自然无所不应,否则明儿倒要白白地叫人说了小性儿,坏我闺誉!”
最重要的是现今她与林如海身份不同,一则待嫁之身一则入阁重臣,京中正值风吹草动之际,她断断不能使人拿了林府把柄!
贾环见女孩儿伏案誊写,眼中却是有些怜惜。晃了晃杯中涟漪酒水,嘴角翘起一丝弧度,冷笑将满未满。
且说那大观园迎了贾元春,正是阖家欢聚,四世同堂。
老太太王夫人并一众丫鬟婆子面上都挂了十足喜气,因厅中坐了男眷,元春便垂帘行参等事。
待贾政等说过了,又将男客赶将出去,独留宝玉一个于厅内,只因他与元春同养在老太太膝下,元春待他素来亲好,如姐如母,况他如今也是年少,并无大碍,故作如此安排。
那贾元春出得帘来,戴一顶双凤翊龙冠,二珠翠凤,皆口衔珠滴,前后珠牡丹花、蕊头、翠叶、珠翠穰花鬓、珠翠云等,三博鬓摇摇欲坠,着明黄大衫霞帔,内衬正红缘襈裙,另有金玉饰物无数,端的是贵气盈然,彩绣煌煌。
王夫人见了,惊喜之余,心头却是升起几分妄念来。
如今帝后不和已不算新鲜事儿,但凡在京里有些耳目的早早便听闻了。
文学礼长子即那礼部右侍郎文德因贪污受贿之罪于乾清宫廷杖五十,一身皮子打得血肉淋漓惨不忍睹,如今还在家将养着,若非牵念着文学礼劳苦功高,这满门恐都逃不过去。文家势弱,本就不讨帝王欢心的文荥地位自然岌岌可危,若非有身为舅母的陈皇太后护着,只怕这凤印早易了主!
贾元春在这紧要关头承了圣恩加封贤德妃,回来且使的是半副鸾驾,更有通身凤冠霞帔,少不得使人多想多猜!
荣宁一脉出了个贵妃便是祖上冒青烟荫蔽五族了,若是出了个皇后......
王夫人眯起了眼,见元春与老太太亲近寒暄,却将她这个亲老娘掠了去,恨得死死拧紧了帕子,心中暗暗有了决断此揭过不提。
不过片刻,使迎、探、惜、宝玉、宝钗等题的诗倒有了眉目,元春一一看过,冲宝玉夸道:“果然进益了,稍有不足之处却也不打紧。你如今还小,古人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只消多读两本书多识几个人想来也够了。”
又召宝钗上前来,喜盈盈握住她手,轻拍道:“薛妹妹果然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我瞧着倒真真儿喜欢的,闻得你要上京选秀,若哪日进宫与我为伴,必然是不会寂寞了的!”
宝钗神色微微一僵,继而不动声色笑道:“草民驽钝之资能得贵妃青眼实乃荣幸之至。草民妄言,与贵妃也是一见如故,心中十分钦慕,若是能常伴左右,不过做个端茶递水的粗使丫鬟我心中也是愿意得很,只贵妃不嫌我笨手笨脚便是了。”
元春眼底略略一闪,放开了她的手,轻笑道:“妹妹过谦了——”
“林府林大姑娘诗稿到!”
门外一声唱喏,站在门口的宝玉眸中顿亮,不待元春发话便急急推开了门,招呼道:“你个饶舌的,还不快快地进来,也使我们瞧瞧林妹妹的好文采!”
李贵刚跨进门槛,宝玉却又忍将不住夺了那诗稿,稀罕宝贝地不知该捧该拢,越发想着那女孩儿清雅面貌超逸举止,眼中竟有些湿意。
元春皱了皱眉,柔笑道:“好弟弟,怎地,倒还比你通灵宝玉贵重了的?也不呈上来我看看,好不辜负了你这般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