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晴雯,可叫我好找,你竟躲在环儿处偷闲吗?”正在晴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时,门外走进一个红袍青靴的富贵公子哥儿,寒春二月的,已使着一柄檀香木雕人物通草扇,只光看他张敷粉儿脸上的许多精致美丽,不是贾宝玉又能有谁!
晴雯似松口气似的:“二爷,你怎么来了的?”
贾宝玉扇子一转,点了点身后的女孩儿之一:“紫鹃急急地要我来,我只当她请我去林妹妹处吃茶玩闹,忙换了衣裳跟来,却不想竟是一路越行越偏,到了环儿处。”
紫鹃低了头不敢多言,心里却添了几分计较。
她眼瞅着晴雯与贾环是要闹起来的,故而连解释都省了便拖着贾宝玉来,但见小院里又是风平浪静又是鸦雀无声,这不平白显得自个儿搬弄是非、小题大做了吗?她一时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
“环儿这屋子倒是好,离得远,清静无为。况那景致都是天生天成,我尤其爱了的,不比我那儿,成日介儿没个消停时!”贾宝玉绕了一圈,眼儿晶亮地赞叹道。
袭人一听这话便知要糟,果然对面贾环眼圈渐红,恨声道:“承蒙宝哥哥看得起此处,寒舍蓬荜,还请诸姐姐哥哥的往那热闹地方用饭玩去罢!”
说毕,竟是快跑着朝屋里冲去,布帘狠狠地晃动几下,带起簌簌春寒。
贾宝玉一时又恼又惊,袭人却一把按住他:“你待怎么的,还进去骂他吗?真个儿昏了头,竟是拿这等来说事儿,我回去再与你说。”
院内人渐渐散了去,林黛玉有心想去劝说几句,终是长叹口气,对莲香道:“你顾好环儿,想必他心里要难受死了。也是我的错,原不该叫那呆子来,他哪里是会说话的主儿!我——我先走了......”
莲香看着那在紫鹃搀扶下渐渐走远的芙蓉裙女孩儿,削瘦肩膀抖得厉害,想是又哭上了,只叹一口气,拍拍衣裳也进屋去了。
“走了?”小少年站在窗口,背影逆在微弱的天光里,披着霞色云彩,恍若飞仙。
莲香没好气道:“您不是瞧见了吗?我将她哄得好好的,你非招她,只怕回去还要落好一阵子泪!”
贾环嗤笑,转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林姐姐很是该哭这么一场,好叫她看清那贾宝玉是甚么样人。他今日那话,喜爱者可说之天真烂漫、不通世事,可身在贵重人家又兼了嫡子嫡孙,哪有这样的资格?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如今整十了,竟还是这么个没轻没重没头没脑的蠢样子,如何能让我林姐姐百年幸福?还不及早早断了念干净!”
听到这处,莲香也不气了,替他续了茶,忙道:“这是奇了,我看那宝二爷平素最是和善爱笑不过,适才怎么混帐至此?你又说他与林姑娘日后有情,可府里还住着一位薛大姑娘,那可是金玉良缘呢,你竟猜了准了?”
贾环摇头,却也不再多言,只让她取了一只荷包并两个金馃子给紫鹃送去,自己随意捡了一册书在桌前静静看着。
“我瞧你半柱香有余,半页也不曾翻过去,心里藏事儿吗?”一室静默中,忽有一个冷漠低沉的男声响起,贾环心里舒一口气,只觉郁了这半日,竟是为等他来一般。
赫连扣施施然坐下了,卷起交领龙云纹宝蓝长袍的两截宽袖,撑在桌上听他讲话。
帝王的注意力并不全数集中在小少年清越柔和的语声上,更有一部分分在别处。
较之上元那日初见,贾环似有所长成,眉眼开了些,身量高了些,皮肤白了些,若说以前只是玉雪一团使人怜爱,现下已经有了许多使他作为一个男人心动之处!
少年冷情,赫连扣是知道的。相处数月,于他而言,贾环此种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一般意义上的感情淡薄,而是他对于这整个世间种种人物是非皆没有太深刻的感觉,仿若......仿若随时能放手远离一样!
想到此节,赫连扣不由深深皱起眉来。
贾环立时停了嘴,涩然道:“你也觉得厌恶吧,我竟是、竟是......”
“环儿!”赫连扣低喝一声,小孩儿脸上浮起的那层阴霾使他心头一跳,见惯了他智珠在握算无遗策的得意模样儿,这反叫人忧虑得很!
“你一人胡乱想些什么!我不过是思及今日周文清又在朝上使我难堪才有些不愉,你当成什么了!”
贾环定定看他半晌,亦知赫连此番情状不是作伪,鼻尖一酸,竟有两行清泪顺着白玉似的脸蛋儿流下:“赫连、赫连,我心里......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