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处处为贾环想,给的自是一批奴才婢女里最好的,只这事儿不论轻重人不论贵贱但凡沾了个“好”字儿,心里便会无来由地多那么几分傲气骄意。
那夏生倒也罢了,这绾碧却很叫人头疼,她的模样儿顶好,绣工也出挑,幼时还学过几本琵琶曲,更兼正是十二三岁春心萌动的岁数,她原以为自己板上钉钉是了那春花秋月贵重不凡的贾宝玉处人,却不料竟分到了个不受宠的贾三爷房里。
她心里委屈得很,来了月余,脸上却绝没有个笑模样。
莲香去了小厨房处给贾环准备早饭,绾碧端了铜盆进来,重重地往架子上一放,半躺在床上的贾环眉头一跳,最后一丝睡意被惊得远远的,他拍了拍脸,转过头瞧着这个嘴撅得能挂油瓶的小姑娘,眼睛深黑而冷:“一大早的,你哪来的脾气?”
绾碧冷笑:“我没夜没日地服侍你们主子家家,却还要叫那洗衣的下等婆子嘲笑跟了个落草鸡子赔钱货!我心里不痛快,便不能了吗?”
光听这话,旁的人倒要以为她才是这贾府里的小姐了,贾环想起贾宝玉房里的丫头晴雯,可不也是这么个做派,没白的使人恶心、叫人添堵!
前面也说过,贾环这个人脾性儿不好,但对小姑娘家家的,他本也不愿置气发火,此刻强自按了心头怒意,说出的话却并不是那么好听的:“既然如此,爷也是不愿留你。绾碧姑娘,这大门开着,大路空着,您爱往哪儿滚就且往哪处滚去,若是哪天寻到了只金母鸡也别忘使人捎个口信我给您送一篮子玉米麸皮!”
那绾碧被气的两眼发红,嘴唇颤抖,抻着手指半天没说出个利索话儿来,使力跺了下脚撞开门就跑将出去。
蹲在门口听墙角的夏生没留神儿被推了个倒仰,屋里飞出一个铜盆狠狠砸在他脑袋旁边,落地炸雷一般的声响将他唬的连心肺子都要飞出来,贾环极冷极阴的声音从里间传出:“你若跟她一样瞧我不上眼,便也立时卷了包袱皮儿走人!爷既使不惯也用不动,只管告诉二嫂子,我不愿在院里多养两个闲人!”
夏生闻听这话被吓得几近腿软。
王熙凤那是个怎么样的人!若是让她知道自己送来的两个玩意儿般的人物不仅没使得贾环满意高兴,反倒吃了一肚子火,怕只怕能将自己和绾碧活剐下层皮放到油锅里炸个喷香不可!
想通了这一茬,夏生直叹侥幸,一边说着不敢一边飞快爬起向小厨房跑去。
待莲香提着裙子匆匆跑回时,贾环已披着衣裳坐在菱花前头捯饬他那一头长发。
莲香狠瞪了身后提着大漆木盒的小厮夏生一眼,上前几步,取下了小孩儿手里的桃木梳子,将那许多青丝托在手心里轻轻顺起来。
贾环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眉目宛然清冷的少年,忽的笑道:“莲香,爷的性子实在是差,你竟委屈了。”
莲香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连珠炮儿似的:“哥儿胡说些什么呢!莲香跟着哥儿三月有余,不曾有打不曾有骂,纵使有那哥儿训诫,却也都是我吃的头昏犯下错事!你竟听了哪个小鬼的谗言,要这样贬低自己,还是......还是,不要我了吗?”
贾环抿了抿唇角,转头对着眼圈通红的女孩儿叹息道:“可别乱想,我这屋里空荡荡不留烟火,你若走了却是要使我寂寞死的。这话往后我不再说,你们只记得一点,贾环性冷,要讨得我喜是顶顶困难的事情,我更不愿死乞白赖求着拽着,若是哪日烦了厌了,出门往左,荣禧正堂,恕不远送!”
夏生听着听着便浑身一个激灵,莲香则含泪带笑地推了贾环一把:“且放一百个心罢,你不赖我,我便死死黏着你的。回过头去,头发还没与你梳好!”
贾环只当早间的事就这么了了,绾碧如了愿,夏生也好好敲打了一番,这便是谁也不碍着谁地过日子去了。下午,日头正好使人冬困时,贾环正与林黛玉坐在一处讨论新成书稿《苍天有泪》之中几处细节,外头便有人吵吵嚷嚷地上了门来!
贾环掀起猩红门帘看出去,脸上立时挂了几分讽笑。
林黛玉瞧他情状不对,也走了过来,只看一眼便蹙起了两道罥烟秀美:“晴雯,她不在宝玉处好好伺候却来这儿是做什么?”
小少年抱胸冷笑连连:“还能作甚,可不是嫉恶如仇、向我开炮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