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本来是要给他束发的,见男人那副舒坦的样子忽而有些不忍,便伸手替他按摩起头皮来。没过一会儿,赫连扣便沉沉地睡去,贾环叹了口气,折身回屋里取出锦被替他盖上,又在椅边多摆了一个炭盆,自己便坐在一侧静静地写字看书。
岁月轻缓,时光静好。
躲在檐角的黑衣男子沉默地看着读书的小少年和他安眠的主子,心里不知怎么也回忆起多年前在躲在假山上偷偷打盹儿的情景,那时的风真柔,日头真暖,连青草都是甜丝丝的!
赫连扣有些不舍得醒来,但黑衣男子那讨厌的叽叽喳喳就在耳边,他没奈何地睁了眼,腿上有些重,穿半旧交领月白梅纹长袍的小少年枕在他膝上很是好睡。
赫连扣有些手痒地掐了掐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儿,身上锦被掉落的动静有些惊了小孩儿,眼皮底下的眼珠滚动着,像是马上要醒来。男人连忙把他抱起,动作笨拙地拍着哄着,又轻手轻脚地把他塞进被子里,小少年蹭了蹭缎面,复又睡得香甜。
“朕睡了多久?”赫连扣起身,发丝滑落,一枚红玉璎珞垂下了流银穗子,端庄素净。
黑衣男子道:“一个时辰又两刻。主子再不回去陈皇太后必有话说。”
明儿周文清肯定领一群人参你个够本儿!
赫连扣点头,摸了摸被随意束在颈侧的发辫,心里实在感叹小少年的细心体贴,忽的皱眉道:“那丫鬟还没回来吗?”
“不曾。”黑衣男子一本正经地回着。
“竟是个不会顾主的蠢物!偌大个贾府竟只派了这样的货色照顾环儿吗?”赫连扣冷喝。
他不是不知道贾环在贾府的尴尬身份,更兼了有那样一个姨娘,却着实没聊想竟能被人轻贱成这样。
身后传来轻笑:“你这样说,可是冤枉莲香了。我使她迟些回来的,便怕了迎面撞见贵人。”
赫连扣回过身去,小少年整个儿拥在被子里,锦被是碧蓝的,更是衬得他眉目婉约、皮肤素白,那笑模样一点一点地勾着人心神。
“醒了?”赫连扣弯□,眼神柔和地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
“原也是没打算睡的。”贾环笑着解释了一句,瞟了眼赫连扣身后充当背景板的男人道,“算上这次倒是第二面了,你这属下很有趣,叫什么名儿?”
“刑十五。”黑衣男子快嘴道,立时遭了他主子两枚凌厉的眼刀子。
贾环轻笑,等笑够了才抬头道:“你回去罢,再不走宫门可要落锁了。虽说不是大事,却难免要遭人闲话。”
“嗯。”赫连扣应着,却轻轻地贴上小少年的脸,低声道,“那女人......是我找来的......也是我使人杀了她......”
贾环从厚重的锦被里探出一只手,轻轻地抚着男人的脸颊,柔声道:“赫连,你在难过么?”
“父皇从小教我仁厚爱民,周文清也从不在我面前做那些龌龊*,我做了这样的事儿——”赫连扣微褐的眼瞳里有许多影子幢幢闪过,这个少年帝王,恐怕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犯下罪行,恐怕是第一次如此将人命视作草芥。无论他的外表看上去有多么冷酷狠辣,他仍是一柄未曾开锋的刀剑,他的内心,仍然有脆弱柔软使人心疼的地方。
贾环的手指贴上他的脸颊,一点点抹平男人眉间的褶皱:“赫连,没有什么对不对的。你是个皇帝,必然是要心狠的,只要对更多的人慈和爱护,你就还是个仁君。”
走在荣国府外的小巷里,一直保持静默的刑十五忽然出声:“主子,太假了。”
赫连扣倏然停步,孤狼一样冷厉血腥的眼神斜瞟过去:“你有什么话说?”
“啧,九岁杀人,十三领军,十五弑兄,主子,你怕这种事儿?”刑十五撇了撇嘴,赫连扣这种不经意间流露的脆弱无助也就能哄骗着自大如周文清和天真如贾小环,自己这个跟他长大的都能看吐了。
赫连扣摸了摸鬓边的红玉璎珞,似乎并不在意属下的冒犯无礼,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黑金色的袍角折射着残红如血的夕阳余晖。
“刑十五,你敢跟环儿多说半个字,我便绞了你的舌头丢到城墙根下喂狗。”
黑衣男子低声嘀咕着什么“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主子,为什么你是如此残忍的主子”又或者“可怜的环儿,一朵柔弱芍药插在了一滩凶残沼泽上”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