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捂着嘴笑了,揭过这段不提,又与她说了许多逗趣的话儿,到了晌午,紫鹃催着女孩儿去老太太那里吃饭,林黛玉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前又来来回回地叮嘱了莲香诸如吃药穿衣等许多事情。
贾环因林黛玉和贾宝玉受伤后,贾母给他房里添了许多例子钱,王熙凤也明着暗着送来许多东西,因此莲香备下的膳食极是精贵营养,直恨不得把什么燕窝鱼翅人参鹿茸的填鸭式往下灌,吃的贾环险些再次晕过去。
过了正午,贾环半坐在床上,膝头放了块红木板子,上头又有各色文房四宝。
小少年一边回忆着脑海里那几本书,一边编拆成这时候人能接受的情节文字快速写下,清透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徒落了一地清雪般的素净安宁。
赫连扣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的情景,阴郁几日的心情蓦然放晴了些,只道也不枉自己跑这么一遭。
“环儿好兴致,写些什么能否借我一观?”
那响在耳侧的声音硬质冷然,如一柄无锋重剑狠狠地切进思维,透着难以忽视地霸道凶戾。
贾环倏然抬头,眼前这张脸并不是太过熟悉,但却鲜明得叫人无法忘怀。明亮饱满的日光从男人身后透出来,婉转地顿在他锋利的眉梢、细长的眼尾、削薄的唇线和一袭描金勾银的紫纱华服。
眼球,突然就被烧灼得疼痛起来。
“......赫连?”贾环讷讷出声,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为证。
赫连扣使扇子在小少年脑门上轻敲一记:“怎的,不认识我了?”
“哪能?只是没想到你在这儿出现。”贾环回过神来,歪着头看他,“怎么进来的?”
赫连扣在床边坐下,冷漠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来,便来了。”
贾环摇头,真真是天下一等一任性霸道的人,也算贵重的敕造荣国府,竟被他说成了个人人可参观的饭馆儿商铺似的!
赫连扣从他手里拿过那些纸稿,小少年惯使瘦金体,便得满目风流妩媚,轻快肆意,但那字,却正,正得叫赫连扣也有些惊奇。
“你竟像练了二十七八年字的,连骨子里的气韵风致也带出来了。”赫连扣赞了一句,贾环只是笑笑,并未接茬。
男人翻书的速度极快,本来贾环也就没写几张,盏茶的功夫他便看完了,晃了晃手里的书稿,赫连扣淡淡道:“矫情做作、情情爱爱、细节繁琐、拖沓不堪。”
贾环拿回纸张,细心理好后翻了个白眼:“原就不是给你看的,抢去作甚?”
赫连扣冷不防捏了少年尖尖的下巴,眯眼凑上去,细细地看着这个苍白的小孩儿,像要把那血肉都一寸寸吞净了:“环儿,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总对着我肆无忌惮?”
贾环有些困难地仰了仰头,黑眸含笑,桀骜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透出残酷血腥的男人:“不是你吗,扣扣?人上人做久了,不想要个普通些的又对你无害的朋友吗?还是说,你希望我变成那唯唯诺诺畏惧恐慌见你一面恨不能抖成筛糠的样子吗?”
赫连扣舔了舔嘴唇,凑到他耳边哑声呢喃:“环儿,你也只在我面前真性情罢。那温和、那良善,我是听着——便要笑了。”
贾环微微一僵,干脆把头靠在了男人宽阔的肩上,皱着眉想了想,倒也真是,这恐怕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赫连扣足够与自己为敌为友,才与他相处得这般自然。
“你心情不好?”贾环侧头,瞥见了男人眼眶底下深色的痕迹,这是有多久没歇好了。
赫连扣任他倚在自己怀里,双手轻轻搭在小少年细弱的腰上,鼻尖传来的药香让他浮躁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沉默了半响才轻轻道:“苏赫新晋,我封了翰林编修,引为心腹,不出月余,他便投了那人,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怎么,朕堂堂天子,竟还比不上一个治下之臣么?”
贾环感觉到了男人深埋的怒气和不忿,几乎是纵容地轻抚他的脊背。
刚作为贾环醒来那几日,他便极为细致地查询了此处的历史背景。迥异于当代红学研究者提出的明清时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又隐有相似的地方。朝名大锦,皇姓赫连,当朝首辅周文清堪称只手遮天,后宫又有陈皇太后掌权,那执位一年的皇帝竟是枚傀儡,无权哭无权笑更无权拥这天下。
小少年本是一个别处来的旅人,对此间事不在意更不上心,只上元那日赫连扣这个巨大的意外就那般明晃晃大喇喇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如今看来竟是有些生根发芽的味道了。
他有些烦恼,但心里并不是很讨厌的。
“你怎么想?”贾环低声问。
赫连扣冷冷地笑,握着小少年的肩膀将他缓缓推开,让他看清楚自己此刻的神情:“我要他知道,我看上的东西,得不到便毁了,毁的干干净净、涓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