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悚然一惊,倏地抬头看向那小少年,他却低着头,神色莫测。
“我当你是我的姐姐才说这话,荣国府早已势弱,现如今不过是徒撑个花架子罢了!老太太太太吃穿用度我是瞧见的,惯没有底的,你为了撑住这个家不容易,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心里可有章程没有?”
贾环抬起了头,王熙凤便瞧清楚了他那双细长冷漠的眼睛,那瞳色黑的没有边、深的没有底,直是能看破人心的样子。
王熙凤手上有些发抖,喝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汤深吸口气道:“环儿,你知道——”
“姐,环儿是个孩子,不懂这些,今日与你说的也不过是上元节要出去玩的事。待回来后,再到您这儿蹭晚饭来!”贾环忽然微笑站起,层叠的袍摆摇晃如素白菡萏,不胜清雅。
王熙凤笑骂:“你个吝啬鬼儿,我这里的饭食哪比得上老太太处精致合口,你且去她那儿臭不要脸去!丰儿,还不给环哥儿添个手炉,大冷的天,他要出去你竟连这些也想不到吗?”
丰儿讷讷地跟着贾环出去了,屋里很快便恢复了寂静,王熙凤望着哔啵燃烧的炭盆发起呆来。
来旺家的凑上前,轻声唤道:“姑奶奶、姑奶奶......”
“你手里下一批利子钱且先放放罢,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着实有些慌。”王熙凤幽幽叹气。
周瑞家的有些不忿:“姑奶奶,环哥儿再如何也不是您亲弟,他哪里懂你的苦处!”
“你不懂,他的心,可比那比干国舅还多一窍啊!狗东西,叫你去你便去,哪个时候我的话竟这样不中用了!”王熙凤狠狠骂道,来旺家的连声说着不敢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上元这天,荣国府惯来在晚上是有家宴的,因此贾环只得挑了日间出来闲逛。
虽说赶不及夜间灯会热闹,白天却也是别有一番情境的。
贾环没带小厮,身上也不过有些散钱,幸亏他并非真正的小孩子,否则见着好玩的却不能买下定是极扫兴的。
“这个,多少钱?”贾环在一个并不起眼的摊位前停了脚,指着最边上一个漆黑的物件儿淡声问道。
卖东西的是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眉目间有些懦气,但见是个小孩儿便放松了许多。
“三——三两银。”年轻人眼光颇有些闪烁,心里更是紧张得很,那摆着的不过是一块漆黑的砖头,并不很大,表面颇多裂缝,还刻着几个无法辨析的图形字样。
贾环挑了挑眉,蹲□拿起那块砖,砖身轻盈,比小孩儿的手掌大了一些,黑白对比,纯粹到近于妖艳,几乎叫那年轻人晃了眼。
“我身上共不过二两七钱,换它,你愿不愿?”
年轻人已是大喜,只当是小孩儿吃了亏还不知,连忙欢天喜地地收了钱,还附送了贾环一个小巧的提篮装那砖石。
贾环提着那小篮信步走着,直到一处卖元宵的小摊才停下了。
那摊主是一双耳顺之年的翁媪,老妇人煮着元宵,看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娃娃停在几步外神色喜欢却又没有靠近心里便明白的很了,抬起头柔声道:“小娃娃,过来吃罢,老太婆的手艺可好啦!”
贾环走近一步,却没有落座,只笑问:“老婆婆,您这个是怎么算的钱?”
“玫瑰豆沙的一文钱四个,芝麻的一文钱三个,枣泥的一文钱两个,另有各色的也都是一文钱两个。”
小孩儿点了点头,走到一个埋头吃元宵的人面前道:“先生,用这个与您换十文钱可好?”
那人慢慢抬头,深冬的日光映在他的眉目上,刀锋一样的锐利、寒冰一般的冷漠,煌煌贵重难以言述、森森威严不可细表。贾环通周易术数,看之便是一呆,继而生出几分荒谬绝伦之感,连带着伸出的手也僵僵地停在半空。
赫连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从温和淡漠变至讶然微愕到最后略显可爱的呆傻,无端生出些许好笑,但他却是不怎么爱笑的人,见小孩儿似有些苦恼地皱着眉,才淡淡道:“你用玉佩与我换钱吃元宵吗?”
贾环回了神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看似不过及冠的年岁,穿一袭深青对襟滚边兔毛长袍,外罩雪青银丝云纹薄纱,腰间悬两枚玉玦,一青一白,皆浮刻螭首,乌发以白玉莲花冠束了,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容色更是俊美无俦,嘴角虽则微弯,却是再薄情冷心不过的表现。
对他的身份已有猜测,贾环却向来是疏懒倦怠的性子,既然对方都鱼龙白服了,他也犯不着做那恭敬样子,便笑了笑:“嗯,你换不?”
“作甚不直接与那老者,白添了麻烦。”赫连扣道。
贾环摇头:“那老婆婆原是要免费请我,便可知是极良善的,必不愿占我这样的便宜。我又不想白吃,便只好托先生做个中介了。”
赫连扣挑了挑眉:“那你看着我便是那喜爱占便宜不良善的人了?”
贾环轻笑,这人怎地这样爱偷换概念,他原没有这般意思的,遂弯了弯眼睛:“那又是不同,先生大度,并不将此等小利放在眼中,我这玉佩在先生想来恐怕与十文钱并无甚差别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出去过年,所以提早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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