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十五年前,她看见两个在玉上刻字的孩童,不悦地对他道:“为什么你要和他刻玉,都不和我刻!”
彼时的池朗眉目灼灼,笑得张扬而热烈:“因为我会娶你啊!”
可事到如今,就连这唯一的一句承诺,他都食言了。
元原道:“你今后......”
宁娴宜笑得平和温柔:“他失信,我却不能。”
生当相伴,死亦相随。
晚风寒凉,从两人耳边匆匆略过。恍惚间,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离雪河的流水淙淙之声。
元原颔首,任风声凛冽。
那日池朗来找他的时候,他自然也问过原因。
也许是格外相信这个自己最后能托付的人,池朗并无隐瞒,坦然道:“希望能以我之死,引我父亲与陶家反目。”
是以陶钦最后其实已经猜到了。
跟秋宁剑谷下过委托、要取池朗性命的,事实上有两个人。
一个是秋长容,另一个,则是池朗自己。
至于池朗非要逼自己父亲与陶家结仇的因由......
宁娴宜回眸,即便知道原随云看不见,还是向他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娴宜代池朗谢过公子成全之义。”
元原淡淡回应:“不必谢。受人钱财,□□罢了。”
“即便如此......”她努力地忍着哭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即便如此,若池朗在天有灵,能看到公子将他的心愿完成得这般完美,他肯定是要道声谢的。我虽、虽未能嫁他为妻,但代他说句谢谢的资格却还是有的。”
她抬眸望向原随云身后的朗朗月色:“今天是晴天,真好。我以前就特别喜欢晴天,因为如果下雨,池朗就不会去我们三家共用的试剑场练剑,我也就见不到他了......”
这话,竟与片刻前陶钦说的一样。元原在心中深深叹气。
只不过,晴天也好,雨天也罢。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人生种种,终究逃不过一个天意。
就算心中万般祈求,望天不负我。最终却往往只能化作一句,天意弄人。
就像那晚池朗给出的原因——
“陶家与宁家有世仇,早晚是要除掉宁家的,我不能坐视不理。但父亲软弱、始终下不了与宁家同仇敌忾的决心,甚至想取消我与娴宜的婚约来安抚陶家。可他却不知,唇亡齿寒。
“而今之计,唯有以我之死,迫父亲面对现实。继承人没有了,还可以再生、还可以过继。可家却不能没有。我的家也是,娴宜的家也是。
“反正我活着也无甚用处。死了,却能让两家相互扶持,更能让两家师出有名。这很好。
“至于娴宜......我生时不能保护她,但我亡后,我的家人却能替我保护她了。这也很好。只是希望原公子不要告诉娴宜这些,不要让她以为我是因她而死、更添伤悲。”
他说完这些,便解下了自己的剑穗,递到了元原手中。
“我和陶钦......都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他,也望他不要怪我。黄泉路上,要是还能搭个伴就好了,来世还做兄弟!”
池朗说完,突然又笑了,但即便看不到、元原也能感觉到,这笑容一定极为勉强——
“我只希望......来世,再不要有这些波折了。天赋平庸也好、出身寒门也好,只愿能与阿钦做最普通的兄弟,与娴宜做最普通的夫妻。不再反目,永不分离。”
***
陶钦于符禹楼内畏罪自杀,以剑自刎。他那把长随于身的长剑剑尾挂了两个剑穗,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却不知是谁的。
有人认出那似乎是池朗剑上的,却不知如何到了他这里。
而就在陶钦自裁一个时辰后,宁娴宜亦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
有人说她是因间接害死了未婚夫的好友而心生愧疚,也有人说她是在池朗死后才发现池朗的好、所以跟着一起去了。
只不过后人如何猜测,当事人都不能再反驳了。
昔日生归河畔并肩而立的三家,竟同时失去了继承人,自此,只能不死不休。
“燃萝峰和旋素剑派联手了,估计这次凌江门要完!”
解决了一切纷杂后,宋甜儿又恢复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恣意,她一边把面前的甜点往元原面前送,一边给他讲李红袖传回来的情报。
元原捻了块绿豆糕,咬了一口:“未必。”
若是只有这三家纷争,或许结局明确。可那个秋长容......却是个捉摸不定的变数。
“对了,甜儿,”元原道,“你让红袖给我好好查一下秋长容这个人。”
“秋长容?”宋甜儿将这个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雀疏阁那个?”
“恩。”
“好!包在我和红袖身上!保证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
元原忍俊不禁道:“又夸海口。”他放下糕点,润了口茶,“我可能还要离开两天。”
“还?”宋甜儿瞪大了一双明眸,“可楚留香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吗?他可不像宿维时那么好说话,要是被他发现你不在,我可怎么解释啊!”
元原挑眉,笑得意味深长:“放心,我不回来,他也回不来。”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风归堡中,刚被提及的某人正乖巧地坐在唐原屋外的石阶上,尽职尽责地帮唐原看着门、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汤圆怎么还不出来啊?他不饿吗?他不渴吗?他的伤没事了吧?哎!我明明独来独往惯了,现在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