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他像是不确定,又问:“你会在家等我回去吧?”
“会的。”
“真的?”
“嗯……你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她语气有些抱怨。
那头又是一阵意味不明的沉默,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念笙……”
“怎么了你?”
“……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这句话说的她心底一阵微妙的悸动。
迟辰夫的确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可有时候说出的话却让她觉得及富有杀伤力,让她久久不能回应。
“你知道我只有你了。”那端的男音疲惫,听着居然让人觉得心疼,“答应我,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好么?”
她咬了咬唇,公交车的颠簸让她觉得她的心也在颠簸。
“未来的事情,谁说的上呢?”她眼角泛起一丝潮意,匆匆用手抹了抹,语气故作轻松。
“那么,如果我求你呢?”迟辰夫的语气近乎于低声下气了。
她生硬地转移着话题,“你出差很闲吗,不需要工作的……”
“我求你了,念笙,”他打断她的话,“答应我,好不好?”
她踌躇片刻,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落下来。
“我答应你。”
挂断电话之后,她看向车窗外,咬的嘴唇发白,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流出来了。
她终于成功地触到他的软肋了,所有她梦想过期待过的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她最终,还是成了他骨里的刺。
而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
迟辰夫挂断了电话之后,从衣兜里面小心地拿出了两枚戒指。
陈秘书在旁边看了一眼,顿时了然。
前几天,迟辰夫拿着这两枚戒指在公司问了不止一个人同样的问题。
——“这两个戒指是一对的吗?”
陈秘书当然也不能幸免。
诚然,戒指怎么看都是一对儿便宜的情侣戒指,不过女戒被磨损的很严重,劣质的银子已经没了什么光泽,有些发黑,那男戒倒还是崭新的。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神经兮兮的迟辰夫,他说这戒指看起来的确是一对,迟辰夫就说他的判断不可信,男人不懂首饰,然后又去找遍了公司的女员工。
在得到同样的答案之后,迟辰夫整个人就面如死灰,将自己在办公室关了很久。
他看出迟辰夫想要的答案是否定的,于是还好心地安慰了一下迟辰夫。
“迟总,虽然看起来是一对的,可一个这么新一个这么旧,再说这种廉价的戒指既不是定制又不限量,可能的确不是一对的,只是碰巧……”
迟辰夫才像是活了过来,满眼的希冀看的他头皮发麻。
“你说的对,可能不是一对的,只是碰巧,碰巧……”
到达D市之后,迟辰夫驱车跟陈秘书找到了D市一个破落小区的楼下,他站在下面仰头看了看,旁边递过来一个信封。
“从五年前开始截止薛舜到L市的这一段都调查清楚了,早先他从孤儿院里面出来就独居了,就住在这个楼上,第四层东户,薛舜那端时间一直在街头混,做鸭子,后来还沾上了毒瘾,两年前的时候,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跟他一起住。”
“据说那段时间薛舜经常跑医院,也是因为这个女人,喏……就是这个医院,周围的人说这个女人大概是有些毛病的,曾经听见她在夜里哭,还有一次割脉自杀,闹的很厉害,薛舜抱着她下楼的时候被很多人看到了……”
迟辰夫腿有些软,身体不稳地晃了一下,陈秘书伸手扶,被他推开了,可不过几秒,他转而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树。
他脸色苍白,紧握着拳头,眼圈发红,颓败的唇被咬出一道血痕。
陈秘书不得不打断那侦探的汇报,“等一下再说。”
又问迟辰夫,“迟总,您没事吧……要不要去车里休息一下?”
迟辰夫没有说话。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
语言好像变成了利刃,就这样血淋淋地破开他的心脏,这段血腥而悲惨的过去属于她,却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按着胸口,脸色惨白地喘息,许久,缓过来,对那侦探道:“……那女人的身份呢?”
“嗯,这个您特别交待过,所以我是认真查了一下的,她的身份是有问题的,韩念笙这个人的确是在孤儿院跟薛舜一起长大的,不过已经在薛舜离开孤儿院的那年就生病死了,后来出现在薛舜身边的这个女人,最后是通过薛舜在孤儿院的关系来用了韩念笙的身份,而她本人,目前只知道并非D市本地人,是在海滩上被薛舜救起来的,应该是两年前因为意外掉到了海里,薛舜救起她的时候,她还怀着孕……”
“别说了……”迟辰夫声音艰涩地打断,心悸的厉害。
五感都变得很模糊。
——风声,楼上传来小孩的哭声,不远处有人走路的脚步声。
——视线模糊,水泥地面上粗糙的棱角,几步外的草坪。
他抵着旁边那棵树,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滑了下去,他听见陈秘书在叫他,可他听不清楚了。
他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没出息地哭出来了。
他蒙住了双眼,眼角一片湿濡。
喉咙里面一声干哑的咳。
陈秘书慌了神,跟了迟辰夫这些年,曾几何时见过迟辰夫变成这样?
他把迟辰夫扶上车,然后回头接过侦探手中的资料。
“行了,资料留下,你走吧,有需要会再打电话。”
那侦探犹豫了一下,问:“那个假冒的韩念笙的身份还需要再查么?”
陈秘书想了想,他现在也有些迷糊,可看迟辰夫的样子也绝不是请示的时候,就说:“如果要查的话,会再联系你。”
侦探离开之后,陈秘书在外面,翻了翻那份资料。
如果说之前完全是一头雾水,现在,算是理出了七八分。
迟辰夫当成宝贝一样的女人,原来曾经有过这样悲惨的经历,他不禁也有些唏嘘,看的万分沉重,叹了口气,钻进驾驶座,看见后面的迟辰夫还蒙着眼。
他小心地出了声:“迟总……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良久,后座才传过来声音。
“去那家医院。”
迟辰夫这次是决心要将自己凌迟到底了,还专门打了几个电话疏通这边的关系,最终在医院档案室里面,拿到了当初的那份病历。
陈年的旧纸张已经泛黄,姓名那一栏,只写了一个字。
苏。
他拿着病历找到那位主治医生。
“送她来的人不知道她名字,到手术结束几天之后她也不肯好好说话,最后只说了一个姓,我们就只能这样写了,总得做病历嘛……”医生回想着,“这个病人命很大,算是运气好的了,送过来的时候除了溺水之外,还有水压导致的外伤,好像落水之前还被人打过,好在救上来的时候做了急救措施,人是活下来了,但是可怜的是孩子没保住,当时还大出血,情况挺危险……”
迟辰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沉默而安静地听着,陈秘书就在一旁看着他脸色。
“在医院的时候就被诊断出PSTD了,估计是因为失去了孩子,那段日子她还哭,最后哭的声带严重受损,有一段时间都发不出声音来,好不容易出声了,嗓音就变得哑哑的,跟多年的烟嗓一样。出院了没几天又因为割脉被送回来抢救了一趟,唉,真是折腾啊,看着真是可怜又可气。”那医生扶了扶眼镜,“我就教训她了,一个人,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别人怎么会看得起呢……”
迟辰夫全程是有些恍惚的,有些听的真切,有些听的模模糊糊,最后,拿出了那两枚戒指,把女戒拿到了医生眼前。
“那个病人……被送来的时候,是带着这个戒指吗?”
他一直不断地在告诉自己,不是,他甚至不得不承认,他在挖空心思地找不是的可能,然而……
“对,就这个,这戒指我有点儿印象,因为当时我们在手术室还讨论来着,这姑娘一个人怀着孕掉到了海里,无名指上带着戒指,我们都在想那她老公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是去了哪里……”
离开医院之后,陈秘书一路真是提心吊胆地把迟辰夫送回酒店的。
迟辰夫整个人一直木木的,手里攥着那枚戒指,眼神空洞而绝望。
陈秘书给他带上门之前,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句:“那……迟总,还需要让那个侦探查韩念笙的真实身份吗?”
迟辰夫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戒指,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
什么东西,类似于空气或者水,在极速地从身体里面流失。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不查了。”他慢慢地回应。
陈秘书“嗯”了一声,带上了门。
房间里面瞬时就陷入死寂,他握着戒指,苍白的仿佛一个死人。
“不该查的……”
他弯身下去,将脸深深埋进掌心里面,浑身都在发抖。
他曾经那么希望苏黎还活着,可是现在,他知道苏黎还活着,他却高兴不起来。
她经历的所有磨难,承受的所有痛苦,那些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悲惨经历,全都是拜他所赐。
她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可他却是伤害她最深的人,将她原本正常的人生拖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想起Steven的话来。
——“迟,你要知道,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人了。”
还有薛舜的话。
——“你才是配不上她的那一个!”
——“那男人不是我!”
最后,她的话。
——“那时候,我很绝望,觉得死了还好过一些。”
——“如果不是薛舜,我早就已经死了。”
那些声音,全都拥堵在他的脑海里面,叫嚣,混乱,他无法思考,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难以名状的姿态崩溃。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努力,只要他耐心,他总能等到坚冰融化的那一天,总能等到她。
——可原来,他的念笙,从来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