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害怕,我害怕她走不出桂耀明带给她的泥淖,我害怕她会做傻事,我害怕她有一天会疯掉。
出了医院奶奶并不着急回家,而是要我们带她去看一看毛毛阿姨。
我记得爸爸出事后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就是从这种专门冷冻尸体的抽屉里被拉出来,他身上是厚厚一层冰,眉毛头发全是白的。
当毛毛阿姨被拉出来的时候,那种回忆又一次袭上心头,我下意识就埋在盖聂怀里。
奶奶突然跪下去,吓得我和盖聂要去拉她。
她哽咽着:“别拉我,这是我们欠你毛毛阿姨的,我们江家,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她刚经历了那些,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里又冷,她还跪着,再跪出点毛病出来,可怎么办才好。
再说,要跪也应该是我跪才对。
奶奶抹一把泪,看着毛毛阿姨:“毛毛,你对我们江家的恩情,这辈子无以为报,要是还有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我知道你是好女人,是江山没福气。”
毛毛阿姨喜欢爸爸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爸爸好像真的就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
有一次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喜欢毛毛阿姨,是不是嫌弃人家没上过大学没有正式工作。
爸爸笑着摸摸我的头,说他这辈子心里都只有妈妈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
爸爸长情,我是知道的,他到底都没对任何一个女人动过心的。
要是妈妈还在,他们也一定是很相爱的一对夫妻。
只可惜,妈妈走得早,爸爸的心也被她带走了。
从殡仪馆出来,奶奶就问我毛毛阿姨的身后事安排得怎么样,她的孩子怎么安顿的,她还有没有亲戚。
我一一回答她,当她知道叮当已经被我接回来,她挺欣慰的,一遍又一遍重复我长大了。
其实哪里是我长大了,是盖聂想得周到。
回到老宅子,远远就看见江岸抱着孩子携着小珍站在门口。
我搀着奶奶下车,江岸抱着孩子走过来,要把孩子递给奶奶。
老太太迫不及待伸出手,快要抱到孩子的时候她突然缩回来,讪讪道:“刚从医院回来,身上不干净,别惊扰了孩子。”
小珍笑道:“妈,没关系的,这是您孙子,您抱一抱。”
奶奶迟疑了一下,把孩子接过来,低下头仔细看。
孩子睡着了,看起来粉嫩粉嫩的,别说奶奶,连我每次抱都是爱不释手的。
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的缘故,奶奶精气神还不错,一直抱着孩子坐在客厅里,反倒是小珍哈欠连天的,在我们的劝说下上楼睡觉去了。
客厅里就只剩四个人,奶奶一直牵着孩子的小手,很有感触跟江岸说话:“眼看着你有妻有子,我也放心了。小珍这人不错,你一定要对她好,不许欺负她。”
江岸点点头:“您放心吧。”
奶奶又看着我和盖聂:“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等过了年忆忆工作稳定下来,也要一个孩子吧。”
我跟盖聂应承下来,这本来也在我们的计划范围内的。
因为担心叮当,又要去机场接盖谦一家,我们坐了一会儿就离开。
回到家叮当还没醒,看我很累的样子,盖聂就让我去睡个回笼觉。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奶奶醒了是好事,至少过年我们可以一起。因为我很害怕,我怕这是我们一家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过了年毛毛阿姨的后事也要提上日程,阿彪一直在找叮当的爸爸,可是一直没有消息。提到这个人我总是不安,当初他把毛毛阿姨虐待成那种样子,至今想起来我还是后怕。
按理说以他的性子,知道毛毛阿姨为了我们的事情死了,他不可能不动声色还失踪的,他应该想方设法找我们要好处才是。
还有赤羽门那边,只要壮壮的事情一天没有结果,盖聂就要被拴在那边,我不想他那么累。
吃了午饭我们就出发去机场跟商如瑜和盖子衿汇合,知道奶奶醒了商如瑜很高兴,她们俩现在感情很好,当初奶奶昏迷的时候她没少掉眼泪。
话题自然又回到桂耀明身上,商如瑜不无担心:“上面调查怎么那么慢呢,你们几个不是把该交的证据都交上去了,怎么迟迟不见结果公布?可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十多年,桂耀明在省政厅的的关系网有多庞大,你们不会不清楚吧?”
盖聂唔了一声:“您放心,这么多年他表面韬光养晦勤奋为民的,其实背地里干了不少坏事,他底下那些个但凡老婆漂亮点的,都恨他入骨。和他交好的,我们都摘得差不多了。”
商如瑜冷哼一声:“还名牌大学心理学博士,真是笑话,竟然会相信骗子的采阴补阳之说,真是幼稚透顶。”
我跟盖子衿对视一眼,同时默默脑补了某些武侠小说里的情节,然后会心一笑。
盖子初如今活泼了很多,见了我会喊我小婶婶,跟叮当特别合得来,回到老宅子已经玩在一起。
商如瑜自然是要去找奶奶聊天的,盖聂两兄弟在天井里杀鸡宰鱼的,忙得不亦乐乎。
厨房里是早前奶奶从乡下带回来放在冰箱里保鲜的各种菌子煲汤的香味,我趴在窗口看盖聂,觉得这一切真美好。
我招招手,盖聂走过来,问我趴在窗口累不累。
我心疼地帮他擦汗,忍不住抱怨:“叫小七送去外面给人家弄就可以啊,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我看着都累。”
他笑起来,趁机咬我一口:“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一看见我爸杀鸡我们就害怕,有一次我们兄弟三人去野营,一条毒蛇就要咬到我的时候,大哥一把飞刀射过来,二哥抓起那条蛇甩啊甩……后来我一直怀疑,那条蛇根本不是被大哥杀死的。”
我忍不住笑起来:“被二哥甩晕的?”
他笑起来,突然有点落寞:“要是大哥还在,那该多好。”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还好子衿还在,而且,她跟姜东那么好。”
盖聂也不想这种落寞的情绪影响我,就给我讲,他大哥为何会叫狄修仁。
他大哥自小体弱多病,商如瑜又信佛,偶遇一高僧,说要给孩子取别名,能保平安。
高僧本姓狄,因为有缘,就给孩子取名狄修仁。
姜东也回来了,自从被盖子衿那个之后,他倒也不拒绝这个大小姐,两个人虽然还有些扭捏,但是感情不错,腻腻歪歪靠在一起洗水果。
值得欣慰的是,商如瑜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后,并没有特别反对,甚至私底下打电话给我,问我姜东考不考得住,还说他在夜总会的工作不太好,要盖聂给安排安排。
没想到李牧隐会带着李牧子来,小七告诉我的时候我以为他跟我开玩笑。
真的看到那兄妹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站在门口,我一下子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
李牧子怯生生看着我:“忆忆,我跟哥哥孤苦伶仃的,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过年。”
好像是怕我不答应,李牧隐赶忙补充:“吃完年夜饭我们就走,绝不打扰你们。”
李牧子红着眼点头:“嗯,吃完饭我们就走,家里也没人做饭,佣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我能说什么呢,那天在精神病院他们保护我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实在不忍心把他们赶出去。
一听说我同意了,李牧子一下子跑过来抱着我,哇一声哭起来:“忆忆,我真害怕你把我赶出去,我们是好姐妹是吗?阿书已经原谅我了,你也原谅我了是吗?”
我无奈笑起来:“是,我原谅你了。”
没想到李牧子一下子跪在奶奶面前,声泪俱下乞求奶奶的原谅,无非是为爸爸的事情。
其实后来我一直在想,爸爸的事情最应该怪谁?
桂耀明肯定是罪魁祸首的,商晓翾和阿生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虽然他们充当了替罪羊,但是,他们确实充当了帮凶的角色。而且他们跟狄修仁的死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桂臣熙和李牧子,他们并不知道桂耀明的阴谋,桂臣熙向来惟母命是从,只要是商晓翾说的,他向来无条件服从。
而李牧子,她很大一部分情况是因为害怕桂臣熙会回到我身边,所以想用我爸爸的事情来伤害我。
奶奶叹口气,指了指爸爸挂在墙上的照片,哽咽着:“你去你江叔面前磕三个头,乞求他的原谅吧。”
李牧子站起来,走到爸爸遗像前,扑通跪下去。
李牧隐站在她身后,提醒她上香,然后问她:“你不是说想起一个重要线索,要将功补过吗?”
李牧子这才想起来似的,扭头问盖聂:“你有你那什么碧尧姐姐的照片吗?”
盖聂摇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牧子掏出手机,吧嗒吧嗒按了几下,举起来给我们看:“就是这个女人,我在桂耀明书房的抽屉里见过她的照片。我想,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细节。”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