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知道。”李庚年拼命摆手摇头,“皇上也什么都没有同我讲。”
温彦之狐疑地看了李庚年一眼,扒开手巾,只见一枚紫玉扳指静静躺在当中,正是齐昱平日里戴在右手拇指上的那枚。
一瞬间,千百个念头,千百种思绪,在温彦之胸中结成一团酸融的浊气往鼻尖灌,他内心忽而柔软。
李庚年看着眼前温彦之眼眶忽然红了,明眸含水,当即吓了一跳:“温员外你怎么了,别哭啊!皇上他真的没事,方才都是我同你开玩笑才遮遮掩掩,你别多想,皇上也甚是顾念温员外你的安危,才叫我来接你和龚主事的!”别哭别哭,不然皇上要是知道了,我脑袋上又要多个包。
温彦之抓了袖子点点眼角,“风迷了眼睛罢了。李侍卫先行知会龚主事罢,我收拾收拾就来。”随即不等李庚年答话,便反身飞快关上了门。
李庚年有些愣愣,“哦。”
——我怎么感觉,没什么风。
漏液里月光如泄,温彦之踏着一路的山间枝影,同龚致远一道随李庚年下了山。李庚年从白虎营中抽了十人同行,加上之前从京中来的太医、厨子,一行十八人先由陆路行到了清河渡口,换了大舟顺水而下,历经五日南入胥州。
温彦之坐在舟中,双眸不断往岸上四下找寻,黛眉之中带着急切。
李庚年坐在对面,微笑:“温员外,在找刘侍郎哦?”
温彦之收回目光:“咳……并没有。”
李庚年笑眯眯:“不想知道刘侍郎在何处吗?”
温彦之瞬间抬头:“……他在何处?”
李庚年啧啧两声,“那么着急啊,见到了刘侍郎,温员外想作何?”
温彦之默默看着李庚年。
——我想让刘侍郎打你。头上有包的那种打。
龚致远一脸不明所以,“温兄为何要着急见刘侍郎啊?”
温彦之死气沉沉盯着李庚年:“我自然,是要向钦差大人,报告治水之事。”
“哦哦,”龚致远点头,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也是,我等还要共事。哎,只望刘侍郎今后,只当我普通同僚便好。”
温彦之猛地转头看他,两只眼睛瞪圆了。
——今后?那之前他当你是什么?是,什,么?!
“……”李庚年默默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只盼大舟能快点到达目的。
——皇上,这种事情,臣不是很擅长处理,就留给您,自己操持吧。
不消一会儿,船靠岸了,岸上早有人等候接应,众人乘马车马匹行到了齐昱在胥州的一处宅子。
齐昱在前厅正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闻下人报说李侍卫带着工部员外郎一行人到了,他当即放下心来,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马上走出去,却突然想——朕这么走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庄重?
——况且,也不知呆子究竟想不想朕。
——不如多等等,瞧瞧呆子是什么反应。
想到此处,他点点头,便又坐下来,淡定地饮茶。
片刻,下人当先,带着十多个人走了进来。李庚年走在前头,温彦之背着个素麻色的布包,走在龚致远旁边,脸上的表情像是吃了隔夜的面。他抬头看见了齐昱坐在当中的椅子上,竟也不见得多激动似的,只沉着一张脸,站在廊柱下愣愣地盯着齐昱,就和他第一回去延福殿当职时候的那眼神,一模一样。
齐昱:“……”
然后他又见温彦之默默摸出了一摞花笺抱着,手里执起软碳。
齐昱:“……?”怎么,这就要开始记?
“刘侍郎安好啊!”倒是龚致远红着脸,先打了第一声招呼。李庚年跟上,请了安。
齐昱却见旁边温彦之森森看了龚致远一眼,又看了看李庚年,埋头默默记了几笔,才抬头板正地看着他道:“刘,侍,郎。”
——这是什么鬼语气?
齐昱觉得心里有些发凉,“诸君受累,不如先去厢房安置一番,本官已叫人安排了晚膳。”
众人谢过齐昱,便有下人来将大家带去歇息。
温彦之也抬脚要跟着走,不料齐昱唤了声:“温舍人留步,本官有些事想与温舍人商议。”
温彦之愣愣地转过来,面无表情:“哦。”
——这呆子居然敢跟朕“哦”?!
齐昱微微眯起眼睛。
待众人都走开了,他站起身来把温彦之堵到墙角里。
温彦之紧紧抱着花笺,梗着脖子看他:“微臣见过皇上。”
齐昱点点头,笑得很和煦,“温彦之,还知道我是谁啊。朕走了那么多天,你就这么跟朕讲话?”
温彦之一动不动,“微臣斗胆问皇上,皇上跟李侍卫,说了什么?”
齐昱一顿,“朕同李庚年?没说什么啊。”
温彦之嘴角下拉,“皇上同龚主事,又是什么关系?”
齐昱又一顿:“……啊?龚致远?”能有什么关系?
温彦之一双眼睛里包了汪水,叹息,“罢了,微臣不打扰皇上清净,还是告退了。”说完就要走。
“回来!”齐昱有点冒火,把人提回来压在墙上,“李庚年把你怎么了?”
温彦之板正着一张脸,不说话,只眨巴眼睛看着齐昱:“没怎么。”
齐昱狠狠亲了他一口,双手卡在他腰两侧:“你说不说?不说就跟我回厢房。”
温彦之通红了一张脸,“……说。”
李庚年正悠哉地躺在后院屋顶上掏耳朵,此时忽听前面传来皇上的龙威怒喝:“李!庚!年!”
他正经八百地站了起来,沧桑叹息,夕阳余晖中,他的背影如斯伟岸,如斯寥落。
——没关系,皇上,温员外的心意,臣帮你探寻,您的怒火,就让臣来承担。
——不用给臣加官进爵,不用赐臣良田美妾,一切,都是臣,应当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