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斛律光不会造反,所以他只准备了一杯毒酒。
杀忠臣,一言足矣。
而斛律光是名将,但一直就是笨蛋,他知道自己手中聚拢的越来越多的权利足以倾覆国家,他只会打仗。不会明哲保身,不会揣测上意,他只是按照自己所知的忠义仁慈所行事,却不知不觉为自己惹下弥天大祸,甚至是就算他乞骸骨还乡,若是要登高一呼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造反,或是受死。
可他只会打仗,他不会造反——尽管他知道祖珽要杀自己,穆提婆要杀自己,周人要杀自己。皇帝要杀自己。
因为他是斛律光。
他孤身进宫来,领死。
……
……
冯小怜心中忽然充满了怪诞感。她经历过在长安城的那场政变,即便是她只是经历了风暴中心的那一处。她也知道,一个皇帝要铲除权臣,不仅仅只是要把权臣砍了就行了……
权臣权臣,有权,才能算作权臣。其中又以兵权最为重要。
宇文邕要杀宇文护,先以出其不意除去其党羽亲族,剪除其在禁军中的势力全权接管禁军守卫皇宫,又以军中大将之子收复本就貌合神离的军心,最重要的,是将身边总是有重兵保护的宇文护引至令他心神松懈的长乐宫。擒贼先擒王……这光是明面上所发生的事,就如此复杂血腥,可以得知。除非是个如宇文邕般能隐忍十二年暗度陈仓一招制敌的强大之人,是绝无法铲除一个手握军权的权臣的。
然而,眼前这个皇帝一点也不强大,这个权臣也全然不比宇文护弱小,高纬却偏偏能用一杯毒酒轻轻松松结果了他!
冯小怜忽然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是……凄凉?
高纬余光瞥到她的面色不太好看。不由朝她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回宫等朕吧,朕很快便处理完。”
冯小怜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她要杀斛律光只是很苍白空洞的一个使命,说起来,她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老将军的感官并不太差:一个严肃、刚直、忠耿、固执甚至有些暴躁的老头子,她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家老爷子当年追他到山穷水尽时,却不忍杀他的那种“英雄惜英雄”的复杂情绪,所以她隐隐不想看到斛律光惨死的画面。
相反,她还有些淡淡的悲悯。
这大抵就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吧?
她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准备离开。
……
“淑妃!”
忽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斛律光没有去接那杯毒酒,而是抬起眼,紧紧盯着冯小怜,“请留步!”
高纬皱起了眉,“怎么?”
冯小怜面色骤然惨白,几乎要站立不稳。
或许永远都没有人知道,斛律将军没有那么的伟大,没有那么的孤耿,若是没有得到那封事关江山社稷的情报,他不会进宫,而是上书乞骸骨,就此隐世!
斛律光今日大无畏似的进宫,或许不仅仅是他的忠耿,而是因为,他必须要告诉高纬,你的爱妃冯小怜,是个周人!他要诛妖孽,清君侧!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数?他斛律光只是一个武人,无从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但是他知道,任何一个人去上疏去劝诫,都不会令皇帝认清那个妖女的真面目,国家必定葬送在冯小怜的手中……所以,他要用这条命,换一句逆耳忠言!
斛律光的手摸到了袖子中的那封奏报,眼神无比坚毅。
既然我已引颈就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我斛律光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骗你呢?这样,你就会相信我了吧?陛下……
……
……
ps:
来得及的话今天还有一章,但目测会卡,所以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