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柔华御女房中搜出的鸳鸯戏水图!”鹿敏冷哼一声,“她才被封三日,未曾见过圣上一面,却会去绣这鸳鸯图,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心中另有他人么?”
“……鸳鸯戏水图?”侍卫终于有些郑重地看了一眼,然后忽然表情奇异道,“你自己看看吧。”
鹿敏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一看那帕子,本该是绣着两只优雅生灵在水波间闭目休憩的帕子上,竟然是两只古怪而可笑的……胖鹌鹑?还有一团意味不明的蓝色波浪线?
因为那两只胖鹌鹑无辜瞪着眼的模样实在太过古怪,鹿敏看了一眼就手一抖差点将帕子扔出去,然后连忙将有图案的那一面翻过来,捂着心脏很艰难地问那宫女道:“我……不是让你去拿鸳鸯戏水图吗?”
宫女用和那胖鹌鹑神似的无辜眼神看着鹿敏,“您手上的就是啊。”
鹿敏下意识在看一眼手上的帕子,只见帕子背面满是千疮百口的小孔,不知那绣花之人是悔了多少针才将帕子糟蹋成这样,横七竖八来回跳跃的针脚更是惨不忍睹……鹿敏看得头昏脑胀,终于忍不住指着冯小怜尖声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别以为这样就能逃了,圣上明察秋毫,你们就等着被浸猪笼吧!”
冯小怜平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知道,他们的生死都取决于那位皇帝陛下,他若是听了什么“秽乱宫庭”之后就大发雷霆,随口一句“杀了这对狗男女”,那便万事休矣,若是他愿意听她分辨一二……她也还是一个死字,因为众目睽睽,她的确是和男子在僻静处独处,虽然这和私通半点关系也没有,但害怕被戴绿帽子的皇帝,有时候逻辑就是这么扯淡……
所以,横竖都是一个死。
就在这时,一个宦者尖细的声音响起,“李总管到——”
“轰隆!”
天地间一声巨响,顷刻间,毫无预兆地,大雨瓢泼而下。
光线彻底暗了下来,高处的风很大,角楼的屋檐并不能完全遮挡住斜斜飘进来的雨水,特别是站在栏杆前的冯小怜和高纬,几乎一瞬间,衣裳便全都湿透。
鹿敏一喜,连忙转身行礼,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若是冯小怜两人始终衣冠齐整,说是私通,总显得不那么令人信服,此时两人衣裳狼狈,也能教人先入为主私通之实了。
大雨浇头而下。冯小怜心中也溢满了绝望,忽然不想去徒劳地行礼辩解,只是她转头看向高纬,却发现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十分淡然……
天色暗淡,乌云蔽日,李忠看着雨中站立着的两人,阴影中,只能看见轮廓的剪影,只是当他看到那少年时,瞳孔不由微微一缩。觉得这身影好生熟悉……
然而还没等他要确认心中可怕的猜测,便听鹿敏恼怒的声音说道:“秽乱宫廷,见了李总管竟还如此无礼!”说着。便冲上前去,一耳光朝着冯小怜脸上扇去。
冯小怜其实躲开了,但她还是作势跌坐在雨中,脸庞偏向一旁,无比狼狈。无比柔弱。
她永远是不会心灰意冷的人,即使绝望,也会绝望地挣扎到最后一秒钟,所以她趁势倒在地上,只是想先视之以弱,借此冷静地观察着可趁之机——在这种时刻。她真的很像一个疯狂的亡命徒。
见鹿敏如此跋扈,李忠眉头一皱,显然是厌恶这般作态。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万分令他惶恐的是,冯小怜身旁的那个人……
“还有你,这个奸夫,也逃不掉!”鹿敏见冯小怜好像已经全然无反抗之力。那少年从始至终又好似十分软弱一直不说话,更是趾高气昂。“见了李总管,快将你们的奸情原原本本说来!”
高纬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然后往前走去。
走到鹿敏的面前。
“啪”地打了她一巴掌。
静了一静,在场之人皆是哗然,这人明明是待罪之身,怎地还敢打人?侍卫便冲上前去,准备将他拿下——他们虽拿不得御女,拿下这籍籍无名之人却是易如反掌。
冯小怜心中一急,心想他是要自寻死路么?
就在这时,“扑通”一声。
李忠跪了下来,忽然涕泪横流道:“陛下息怒。”
侍卫们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少年的脸,面色骇然,然后惶恐地跪了下来,山呼道,“陛下息怒。”
即使是没有见过皇帝长相的,也终于知道戏剧般的逆转发生了,宫女们脸上也是同样的惊恐,忙不迭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鹿敏惊愕地回过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忽然瘫软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
哭声太过悲恸,让冯小怜从不知何方的茫然中缓过神来,落下的雨点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冯小怜的身上,砸进了她的眼睛里。
然后雨水朦胧间,她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一片阴霾灰暗的背景下,雨水将他的头发打湿成如墨般的色泽,然而他玉石般的脸庞依然是雨水也无法浸湿的淡然,雨点打在他的周身,水花溅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朦胧得不似现实。
山呼声中,高纬走到冯小怜面前,忽然脱下身上的外袍,蹲下身罩在她的身上,与她平视,然后用冰冷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道,“传朕旨意,御女鹿氏,罢黜封号,赐死,一应从犯,死罪难逃,绝不姑息,钦此。”
山呼声骤然停止。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冯小怜看着眼前的少年,滴进眼里的雨水让眼睛有些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多谢……陛下。”
高纬沉默地望着她片刻,说:“不用谢,我答应过,会保护你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依旧生硬而令人讨厌的语气,没有任何煽情同情怜悯的成分,冯小怜却忽然很想哭。
她抬起眼,看着这个在雨雾中俊美得不真实的少年,心里埋藏了十几年的彷徨和委屈仿佛在今天翻涌成河,合着大雨要将她的泪腺冲毁……于是她只能低着头紧紧抓着身上宽大的衣服,似乎能从上面汲取到微薄的暖意。
高高的角楼之上,屋檐遮蔽的阴影之中,跪了一地惶惶不安的人,而屋檐外无法遮蔽雨丝的地方,清光明亮,仿佛温柔地将这个世界外的尘土浮沉隔绝开来,逐渐轻柔的雨里只有一个紧紧披着宽大外袍沉默的少女,还有一个陪着少女沉默的少年。
然后就这样,一直这样。
直到雨过天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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