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脑子里轰隆隆的响,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听不到贾宝玉说什么才对,可是,老天爷就是那么残忍,她听得到,而且听得无比的清晰。贾宝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轻微的语气词都不曾落下。
从来没有过的羞愧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可是,她更加没有办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贾宝玉。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男人这么侮辱对待了。
一直以来,她薛宝钗是那么的自视甚高,别说是林黛玉,就算是做了皇妃的贾元春她都自认丝毫不会逊色。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讽刺。她一心想要飞上青天,可是,却一步步的落到现在这样卑贱的地步。
眼看着贾宝玉转身欲走,所有的愤怒一齐涌上心头,薛宝钗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立刻从地上翻爬了起来,“贾宝玉,你给我站住!”
贾宝玉驻足,回头,讽刺的笑,“薛宝钗,你薛家虽然没落了,但是到底也曾是大户人家。这,就是你们薛家的家教?看来,我得好好命人教教你规矩了!免得你将来不懂规矩冲撞了林妹妹!”
薛宝钗此时的脸色已经不可有单单用苍白来形容了,足以称得上是苍白如纸,“贾宝玉,你别仗着我倾心于你就这样侮辱我?”
“侮辱你?我哪里侮辱你了?我说得话哪一句不在理上了?要不,我们去薛姨妈那,请她亲自来评评这个理儿?或者,你们薛家就是照着窑姐儿的标准教养女儿的?”
薛宝钗蹭蹭蹭的后悔几步,难以置信的看着贾宝玉,她竟从来都不知道贾宝玉竟是这样一个尖锐刻薄的人。而且,是对她。
就在……就在不久之前,她还那么的确定,确定贾宝玉对她就算不如林黛玉那般深爱,也不会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可是,现实就这样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看着薛宝钗受伤的样子,贾宝玉诡异的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怜爱之心,纵然,薛宝钗这个样子十分的楚楚可怜。
狠狠地逼近几步,贾宝玉俯视着薛宝钗,“你刚刚说,你‘倾心’于我?”
薛宝钗下意识想的退,但是在贾宝玉这样目光的逼视下,她双腿发软,竟丝毫动弹不得了,顶着压力,她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我眼睛瞎了!”
“是我眼睛瞎了才对!倾心于我?真当谁是傻子啊!”贾宝玉愤怒到了极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也没必要再遮着掩着了,也不顾及薛宝钗此时的心情,用力的拽她胸前的金锁。
这金锁挂在脖子上,贾宝玉这么一使劲,薛宝钗不禁脖颈处吃痛,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可是,贾宝玉怎么可能会如她的意?用力的攥紧了手中的金锁不松手!
两厢用力之下,原本就不是很耐力的璎珞变形裂开,金锁落在了贾宝玉的手中。
看着手中的金锁,贾宝玉忍不住再三冷笑,然后用力的摔在地上,再用脚狠狠地将其踩变了形,“什么金玉良缘?什么和尚道士?真以为我们都是死人呐!”
薛宝钗怔怔的看着发疯一样的贾宝玉,傻傻的回不了神。
直到那金锁彻底变了形,贾宝玉的情绪才算勉强好转了一些。
薛宝钗看着为林黛玉疯狂的贾宝玉,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是忍不住冷笑,“踩罢,踩罢,你当我很稀罕这金玉良缘吗?如果知道是现在这个结局的话,我宁愿当初病死也不要遇到和尚,得了这个金锁!”
贾宝玉目光灼灼的看着薛宝钗,面上的讽刺笑容愈发的深重了,“这金锁是癞头和尚给的?薛宝钗,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这金锁时,莺儿是怎么说它的来历的吗?她告诉我,‘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八个字是癞头和尚送的,说是要你们錾在金器上才行!怎么后来大家都说这金锁是癞头和尚送的了?”
薛宝钗面色未变,眼神却有些闪烁,最后,只梗着脖子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大家口口相传,传误会了而已!”
见薛宝钗到现在仍然嘴硬,贾宝玉止不住的摇头,“薛宝钗,你还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总记得这金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罢?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它应该是在你落选之后出现的!为什么会这样?那个时候你可是在我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既是那么重要的金锁,怎么之前就一直没见呢?说白了,不过是你们见选秀无望,这才将目标锁定了我!你们家多不要脸啊,只要自己锁定了目标,便丝毫不顾及别人是否是有婚约的!这下好了罢?自作自受!”
薛宝钗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贾宝玉也不似之前那样疯狂了,反而坐在了一旁的床上,做出一副要深谈的架势,“当初,我听说你生病了,处于亲戚间的情谊特意去看你。只是,那个时候我年纪小,没多想你突然生病的缘由。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你被薛蟠连累而取消了秀女的资格。这,对于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样豪情壮士的你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打击,于是你病倒了。不,或许,你并不是病倒了,只是太过伤心,伤心到不想见任何人。”
薛宝钗一再的摇头,喃喃的念叨着同一句话,“不是,不是的,不是的……”
贾宝玉轻蔑的看了薛宝钗一眼,“大家都说你有大家风范,懂规矩。可是,那天,那么懂规矩的你们竟然直直的把我迎进了闺房。而且,你不觉得,当时你身边的莺儿为了引出你这金锁话题,一举一动都十分的刻意吗?”
薛宝钗无力的瘫坐在一旁,双目含泪看着贾宝玉,怒道:“够了!你这样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罢了!你当我好稀罕这什么金玉良缘吗?”
“你还真是好稀罕的!要不,怎么从此以后每天都把金锁带着脖子上呢?”贾宝玉继续对薛宝钗冷嘲热讽。
薛宝钗看着贾宝玉,突然觉得再跟他说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所以,索性转身离去,只是,在她离去之际扔下一句话,“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你这样,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抹黑别人!”
贾宝玉可不是一个能忍别人这些话的人,“为了‘一己私利而抹黑别人’的是你罢?这些你在背地里对林妹妹使的那些手段真的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到处操纵下人拿你的虚伪和林妹妹的真诚做对比,到处坏林妹妹的声誉,说她刻薄小性儿不说,还曾公然陷害林妹妹,让小红以为林妹妹偷听她们说话!”
薛宝钗回眸,苦笑,“罢了,罢了,我成全你的‘木石姻缘’。如果你早告诉我,你对我如此无意,我又何苦夹在你们中间。如今,苦了你们,也害了我。”
贾宝玉见薛宝钗至今仍以受害者自居,实在受不住了,豁然起身,“够了!我真是佩服你极了!到现在,你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你真让人恶心!”
烦躁的走来走去,贾宝玉拽着薛宝钗不让她走,手脚并用的怒道:“我不曾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在你们面前如何对林妹妹的?我毫不掩饰对她的偏爱和赞赏,就算她因此恼我唐突,我也不在乎!那一年,海棠花社,你写了什么?你‘珍重芳姿昼掩门’也就罢了,却还要说什么‘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在说我林妹妹吗?赞美自己的同时不忘贬低林妹妹,你能有多好?”
那次结社,是薛宝钗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被贾宝玉赤·裸裸的揭开来,她只觉得恨不得找个坑钻进去才好。只可惜,这到底是想,她只能站在这里听着,一字不落。
“当时我就恼了,我清楚明白的告诉你‘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这还不够明白吗?之后,林妹妹写诗,每一句我急不可耐的赞一声,以你的聪慧竟会不明白吗?”
“出浴太真”是杨贵妃,虽然薛宝钗极不喜欢别人将她比做杨贵妃,却也不能阻止贾宝玉那么做。因为,他当时本就是打着要薛宝钗生气的主意。‘西子’自不必说,当然是林黛玉。而后面那一句‘玉为魂’更是贾宝玉对他和林黛玉感情最直接的表达。
这样清楚明白,当时在坐的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点都听不出来?虽然李纨坚持说薛宝钗的诗是最好的,但是薛宝钗因此而起的尴尬并不会减少一点。
“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算,那么,那一次,我借着午睡告诉你,‘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你可千万别说,这样你还是没听懂。如果你没听懂,刚刚也就不会提到‘木石姻缘’了,对罢?”
看着薛宝钗龟裂了的面容,贾宝玉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平日里看你也像是个懂规矩的,可是,为了达成目的,你竟连廉耻都不顾了。我正在午睡,你若是有些教养的便该退出去才是。可是,你呢?不仅没有,反而坐在了我的床头!坐也就罢了,还拿起袭人未完的绣活借着绣!那是什么东西?是肚兜?好人家的女儿,谁会为男人做那种东西!那个时候,我就真心看不起你了!”
薛宝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用力推开贾宝玉,立刻便要奔出去。
贾宝玉一个踉跄,勉强站住了,看着薛宝钗离开的背影,怒火中烧,“薛氏!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走之前把你这假金锁拿走!什么和尚道士送的?真当大家都是蠢货呢!那两位一向都是劝人出世的,何曾会破坏原则为人保媒?连自己闹了个大笑话都不知道,真是有够蠢的!”
果不其然,薛宝钗听到贾宝玉的声音,脚下趔趄了几下,“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又爬起来飞快的跑走了。
袭人这个时候也听到了声音,确定真的出事了,忙走出来,对贾宝玉道:“二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和二奶奶吵起来了?”
贾宝玉怒视袭人,“什么二奶奶?林妹妹尚未嫁过来,哪来的二奶奶?你竟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吗?”
袭人忙低下头,讪讪的不敢说话。
贾宝玉看着袭人,对她愈发的不满了,“袭人,我警告你,如果你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话,我这里也容不下你了。你喜欢攀哪里的高枝就去哪里好了。”
袭人忙摇头,“二爷,我……我没有……”
贾宝玉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了一声,“下次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再放不该放的人进来!”
说罢,也不管袭人会有什么反应,只转身回去休息。说实话,他自己的身上也很难受。刚刚被别的事占住了心神倒还好,现在愈发的难过了。他,得回去自己处理一下才行。
看着贾宝玉离开的背影,袭人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说实话,在王夫人要她一如既往的尊重、协助薛宝钗的时候,她真的有些不痛快的。
在袭人而言,薛林二人之间,她虽然更倾向于薛宝钗,但是,她们两人若能两败俱伤,却是最好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