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天去找临驿,一开始的确是抱着真心和善意而去的。毕竟临驿是他妹妹,与他年岁相当,宸妃入宫时他母亲早已退出了争宠的行列,双方并无恩怨。再加上他与临驿的生母都早逝,他们都对生母有着浓烈的感情,在水霄心中,对临驿就有些同病相怜之情。
由于这些原因,水霄病情缓解后,就很想化解临驿的心结,劝临驿迷途知返——因为那样对谁都好!所以他才会问元春“有没有心药”,才会冒着风雪去劝阻临驿……
但就在昨天,从临驿辱及他生母的那一刻起,他对临驿的心情就完全改变了!
从那一刻起,他对临驿说的话就是三分诱供,三分误导,三分自我表白,再加上一分混杂着失望、失落、自嘲等各种复杂心情的莫名情绪。
既然临驿毫不掩饰她对自己的厌恶之情,那不妨让她多招供一些。既然劝临驿收手的计划失败,那不妨把临驿的注意力转移一下,让她忽略真正的杀招。既然自己已经被冻成那样了,那不妨顺势施个苦肉计,给皇后娘娘提供更多的临驿之罪状……
水霄相信,即便他没有与皇后娘娘进行过任何商谈谋划,有了他和婉贵人的这两宗苦肉计,忍了临驿多时的皇后娘娘必会默契地抓住机会,给临驿致命一击。
当然,他当时说的那些话里,有很多都是真心的,尤其是关于他对贾尚医观感的那一部分。
他真心觉得贾尚医是奇女子!真心觉得贾尚医的心胸气魄、人品度量非寻常男儿所能及!
元春并不知道水霄的种种心绪,只是有些严肃地问:“临驿要如何害婉贵人早产,殿下知道吗?”
水霄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不知道。我的眼线并不能探查到所有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临驿要如何害人。”
“你去见过临驿公主,还想劝她。公主想必已经知道了此事已走露风声,她不会停手吗?”
水霄微笑,神情有些微妙:“不会!我只劝她对你放手,并没有泄露婉贵人和贤妃的计划分毫。所以临驿大约并不知道,她想害人的同时,别人也在引蛇出洞,给她设套。”
他曾经努力诱供、误导临驿的事情,就不必告诉贾尚医了!
尚医是光风霁月之人,让她知道了这些阴暗算计,不过是白白让她恶心。若她因此对自己生出疏离防范之心,那绝非他所愿意的。
元春还不知道在水霄的心里,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光风霁月”这个让她受之有“愧”的标签,只在心里感慨: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宫里的这些人啊!除了那些底层的宫女太监以外,她还没见着一盏省油的灯!也是,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奇诡地狱中,没一点心机的人怎么可能出得了头?
“尚医可有应对婉贵人早产的法子?”水霄看着元春,清朗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关切和担忧之情。
虽然他对元春的医术有信心,但终究还是会担心。担心婉贵人的算计,会使贾尚医被连累。
可既然临驿不肯放手,他就只好希望婉贵人和贤妃的计划能够凑效。趁此良机,集合婉贵人和贤妃、他、皇后这三方之力,务求一击而中,绝了临驿这个后患,让临驿再也没有作恶的机会和能力,也免得临驿将来把矛头直指贾尚医。
婉贵人有些话说得没错:在宫里,有些手段时防不胜防的;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元春自信地点了点头:“上一次去给婉贵人诊脉,她的话有些蹊跷,那时我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殿下放心,不管出现何种局面,我都能应对。”
水霄长吁一口气,放下了心来:“如此甚好!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尚医的能力,担错了心。”忍不住微笑起来。
元春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像水霄这样知恩图报的病人,很难得啊!
水霄又叮嘱元春:“尚医在救人的时候,要留心细节处,比如汤、药、茶水、食物等是不是被人换过?是不是被加了一些不该加的东西?你那些独特的刀具之类一定要清点保管好!若有遗失,一定要及时禀报父皇母后。免得某一天这些遗失的东西成为了凶器,或者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一口气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又安抚她:“若婉贵人真有什么凶险之事,尚医也不必心慌,只需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好!该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自有父皇母后作主。保不保得住,那是天意,作孽的也只是谋害婉贵人的人。如果尚医受了冤屈,不要心慌,也不要说太多话,我会赶过来为你洗冤的……”
元春听到“不要说太多话,我会赶过来为你洗冤”这句话时,心里不由得有一种听到律师嘱咐的奇异熟悉感。
唔,十七殿下这个病人,真是救得物超所值。
她心里十分好笑:我竟然白捡了一个“律师”?!
“多谢殿下了。”
既然今天的小年宴上会有这档子污糟事,元春就一点儿也不想去赴宴了。她辞了水霄以后,借口要为水霄配药,叫秋凝霜代自己辞了小年宴的邀请,就在尚医局里等待婉贵人和临驿的斗法结果了。
没多久,南容宫中的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冷的天气,他竟然满头的汗。
“尚……尚医大人!婉贵人受伤了,怕是……怕是不太好!求大人……去看看!”那太监一边喘气一边说。
元春却不急着走:“你先说清楚:婉贵人受了什么伤?不太好是怎么个不好法?我好准备要用的药材。”
“婉贵人……被烧伤了,又摔着了头。如今,婉贵人已叫不醒了,也不知道她肚里的龙嗣如何了!贤妃娘娘急得不行!”那太监不知是得了吩咐还是目睹了案情,竟然说得甚是清楚。
卧槽!
元春无语问苍天!临驿公主下手,还真特么狠啊!
被烧伤就很有可能毁容!即使被自己救回了性命,一个毁容的贵人,失宠是必然的!摔在台阶上昏迷不醒,可见伤得不轻,也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
她立刻便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开始准备可能会用得着的药材和器具,然后跟着那个传信的太监到了南容宫。
南容宫与春早居并不遥远,元春匆匆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
贤妃焦急地在婉贵人的客厅里踱来踱去,一见元春进来,连忙上前来抱住了元春的手,泪流满面地说:“贾尚医,求你一定要治好婉贵人!”
元春道:“贤妃娘娘且放手。我这就去看看婉贵人。”
婉贵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左边脸颊和下颌处被烧出了一片水泡,头发也被烧掉了好大一片。宫女们正在小心翼翼地为她更衣,她的肩颈处,也有被烧伤的痕迹。
元春用医疗系统一扫:胎儿还好,大约婉贵人受伤摔倒时一直在护着胎儿;婉贵人的情况就不妙了,脑侧严重挫伤,颅内淤血。
她连忙打开针包,在婉贵人的头部各种重要穴位行针,防止颅内继续出血。叫平时用听诊器为婉贵人听胎心的宫女,持续监测胎心,若胎心有所减弱,立刻来报。
又拿出一瓶药粉,让宫女取一盆干净的凉水来,将药粉倒入凉水中,做成小半盆有些黏稠的液体。她再将一些用药水处理过的特制纱布浸入那些黏稠的液体中,然后把湿答答、黏乎乎的纱布盖在了婉贵人被火烧伤的地方。
又拿出一个特制的喷壶,将一部分药液装入壶中,交给了婉贵人的一个宫女:“你看着这些纱布,隔一会儿就喷一点药液在纱布上。总之,不要让药液到处流,也不要让纱布干了,保持纱布湿润就好。”
那宫女紧张地接过喷壶,开始盯着婉贵人脸上的纱布。
元春把剩下的药液交给了另一名宫女:“其他人的烧伤,也照此处理。”主子都被烧伤了,想必也不会没有宫女太监之类的被烧伤。
刚做好了紧急处理,皇帝皇后同时驾到,直接就问婉贵人的情况。
元春道:“婉贵人情况不大好。烧伤不算太严重。最麻烦的在于:婉贵人颅内有淤血,需要化掉淤血她才有可能醒过来,而化掉淤血的药物和治疗,必定对胎儿有所伤损。且婉贵人昏迷不醒,难进饮食,她的身体必定日渐衰弱,胎儿也会受到影响……”
她大概叙述了一下婉贵人的病情,然后得出结论:“因此,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先剖开婉贵人的肚子,将胎儿取出来。再设法治疗婉贵人的伤势,这样才有可能把大人和孩子都保住。否则,胎死腹中是迟早的事……”
如果婉贵人醒着,还有可能“早产”,现在婉贵人昏迷不醒,还怎么“产”?!
剖开肚子?取出胎儿?
这样的治疗方案,无论是对皇帝,对皇后,对贤妃,还是对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都太惊悚了一点!
隆正皇帝和贤妃都是一脸煞白地看着元春。贤妃手里的帕子,怕被她自己扯烂了。
他们虽都听说了元春正在笔录的医书,有开肠剖肚的内容。但听闻是一回事,真正要把此术用在活人身上,那又是一回事!贤妃虽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临这样的时刻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栗起来。
沈皇后深吸一口气,履行自己的职责,问道:“破开了肚子,婉贵人还能活吗?”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活生生剖开肚子,婉贵人岂不是要疼死?!”
元春微微躬身:“胡乱剖开,当然会害了婉贵人的性命。但臣所行的是医术,不是杀人之术,只要严格按章法剖腹取子,婉贵人和胎儿都有机会救回来。只是……婉贵人情形不大好,行了此术,孩子九生一死,婉贵人九死一生。而若不行此术,婉贵人和孩子都是十死无生。至于疼的问题,请娘娘放心:在这套医书中,对病人进行麻醉,使之感觉不到疼痛,是做手术的前提条件。”
沈皇后不再问什么了,转头看向皇帝:“皇上,您看这……”
隆正皇帝有些纠结挣扎。自从听说贾元春正在笔录的医书中有开肠剖肚的内容,他就既好奇又害怕,也很期待亲眼见识一番。
但他一点儿也不期待这样的医术,用在自己正宠爱的女人身上,何况这个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做还是不做?
但刚才贾尚医已经说了:做了,大人九死一生,孩子九生一死;不做,大人和孩子都是十死无生!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就做吧!”皇帝沉痛而忐忑地说。
心里把临驿这个死丫头骂了千百遍——据说临驿火烧婉贵人的时候,被贤妃的人抓了个正着,现在已经拿下了!他只是还没有功夫亲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