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见老爷又愣在那里,觉得果然说实话并不好,暗自后悔。只是想起后头的情况,少不得再次压低了声音提醒,“老爷,您要不要先去看看小姐?”
虽说是小姐,总归是林家这一代第一个孩子,老爷该不会是不待见小姐吧?那可就糟了,林升心想,若真是这样,他刚才可又说错话了。
林如海仿佛才想起来这事儿一般,挣扎着下床,口中喃喃道,“去,自然要去的。”那可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他的玉儿。不管这事有多蹊跷,有多不可思议,他现在也无暇顾及。即便这才是个梦,他也要再见见玉儿再说。
林升赶紧扶着林如海站定,招来外头的丫头进来伺候。一边庆幸才刚的吩咐一点没错,看来老爷对小姐很关心。他跟了老爷这么长时间,还真没有多少次见过老爷如此失态。想来之前也是太激动了,这才晕了过去。
而此刻后院产房中,贾敏拼尽了力气生下来孩子,得知是个女儿后,也不知是气晕了还是累得睡着了,想来得第二日才能醒。而小黛玉,早已经被接生婆们洗干净,用绿色襁褓包裹起来,由早准备好的奶娘抱着去了隔壁。
林如海在产房外头问了贾敏的大丫头石榴几句话,得知贾敏一切安好便径直去了黛玉暂住的屋子。产房历来是不祥之地,身为男子不可随意进入。且果真论起来,他如今也没有此等心思去关心贾敏。
如海从奶娘手里小心的接过黛玉,这手法却是上辈子跟奶娘学过的。才出生两个多时辰的孩子很是难看,全身发红的皮肤皱缩着,像只小猴子。可在如海眼中,却是最美不过了。瞧这小鼻子小眼睛,日后可是个大美人呢。
这样的场景放在从前,却是不曾出现过的。虽说黛玉是林如海第一个孩子,但到底是个女儿,他当年晕倒之时还不知男女,醒来后又觉着尴尬又觉着失望,因此对黛玉并不如现在这般上心。那贾敏自进了林家门十几年,好容易坐了胎,只得了个女儿,心中郁闷不消细说。尽管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疼惜的很,但还是有一分怨念。也因此月子里不管下人们伺候的有多周到,最后还好落下了病根。倒是林老太太欢喜得很,这个孩子不管男女,好歹是她儿子的种。能有一个便能有第二个,儿子能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如海抱着孩子,湿了眼眶,低低的呢喃着,“玉儿啊,爹爹的乖玉儿。放心,这回啊爹爹说什么也不会不要你了。”
却原来,在如海昏睡中,曾恍惚听见黛玉在床边哭诉,将那些不敢说的不快都吐了出来。黛玉不曾料到,那时的如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却把她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了。路途上举目无亲的彷徨,夜深人静时对父亲、故乡的思念,听人嚼舌根时候的委屈,最介意的还是当日如海将她送去了贾府。也是那时,如海才知道,黛玉出发那天的一言不发,不是因为不舍,而是怨恨。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最亲近的父亲,一定要把她送走。
如海抱了好一会儿,直到才出生的黛玉咧着嘴大哭,复又将她交到奶妈手上去喂奶。这小而柔软的身体离开他的那一刻,如海才不得不信,他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玉儿刚出生的那一年。才刚抱过孩子的双手微微颤抖,凭谁碰上这种事儿都会觉着不可思议。这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如海怕泄了真相,嘱咐了奶妈将黛玉照顾好便出去了。
如海慢慢地走着,从主院旁边的月洞门出去,穿过小花园,他母亲的院子在花园后头,西北角上。自从父亲去了以后,母亲的身子也是每况愈下,是以搬到了后头的小院子静养。
隔了这十来年,京城林府的样子,如海已是有些记不清了,大致的格局却还记得。更有那花园中的小亭子,那人来时经常是在那里同他说话,而下人们都在外头远处伺候。那倒真是个好地方,如海思忖着,光明正大的,还能杜绝隔墙之耳。连这般小事都能考虑中周详,怪乎能在几位爷中脱颖而出,荣登大宝。
“老爷,到了。”林升出言提醒。亏得他不放心,今儿个一直跟着老爷,不然岂不是连老太太的院子都摸不着了。
林如海恍然,将思绪从远处来了回来,整了整衣衫,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