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你的心,不会痛么?”凌宣毅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才站起身来看着顾君愁,“庭有枇杷树。乃吾妻死之年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也。筱君对你很好,你就算心中有别人,也不能如此绝情。”
“臣感激,然而天下更重。皇上是天下人的天,当为天下计。臣是皇上的臣,自然要更爱百姓,”顾君愁如此说,“况且,人实乃唯一,替代是不可能的,顾筱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就算是长得再像也只可能是别人而不是顾筱君。想想太祖时期的曲宛宁,还有想想兰妃!您深知其害为何还要如此?!”
凌宣毅长叹一声:
“朕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筱君,朕也知道舞非烟不是顾筱君。可是,顾相,朕还是遏制不住对筱君的思念,哪怕那个人不是她,却还是,想要看看她。或许不是她,就是想要对她好,让她以另一种方式幸福。”
顾君愁一念起,然后颤了颤:
“皇上这是在折磨自己。”
“你不是也一样是在折腾你自己,如果你此番不出来,明日朕就可以宣布你无罪释放,你偏偏要出来,还出现在朕的御书房,你让朕如何说你无罪?你的罪名太多,想要杀你的奏折已经铺天盖地,你现在出来,又让朕如何保你?”凌宣毅叹气,“多年之前你揭发自己师傅季相的诡计,你一朝成为我朝宰相然后你却暗自去送了季宾。顾君愁你这个人重情重义,却冷面冷心。你让天下人,如何看你,如何看你这个鸾凤阁的少主、锦朝的宰相?”
顾君愁深吸一口气:
“皇上怎么知道我去送了老师?”
“因为母亲对兰妃下手,所以我早就怀疑此事定有蹊跷。加上季相对我一向不好,而他却异常看重你。郭莽给朕说过江湖隐秘,苏家堡在江湖上地位显赫,而且鸾凤阁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加之你这些年总是往封山跑,就算朕什么都不知道,也该明白了,”凌宣毅说着,看着顾君愁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我是否该唤你一声哥?”
顾君愁听了这些话,想要问凌宣毅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想了一会儿,才苦笑着磕头在地:
“陛下……”
“你口口声声要说忠君爱国,对不对?郭莽大人自然是听了你的话。而朕,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少林寺。”
顾君愁此刻直接一惊站了起来,却看着凌宣毅从御书房的桌后站起来走到了他面前,凌宣毅看着顾君愁:
“忍顾来路,但念君愁?明远大师考虑的还真是多。既然有心为之,又何必如此隐瞒。皇室会容不下的,却并不是你,而是通过你反而会引发的争斗。比如你师傅因此,想要牟朝篡位。对不对?”
“陛下……圣明。”顾君愁只能如此说。
凌宣毅忽然觉得好累:
“这皇位难做,朕不止一次想要和你交换,如果你们还想要,拿去了便是,朕也好去陪着筱君。其实顾君愁,谁是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无心,无情。心里唯一攥着的,只有天下,而没有儿女情。你无情,当然适合你。”
顾君愁却苦笑起来:
“皇上只看到臣对皇后的无情,又哪里知道臣这些年心里的苦处呢。失去挚爱,对我来说,一样沉痛。”
凌宣毅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顾君愁却带着半点疯狂的笑意说道:
“陛下只怪皇后身死,却看不到臣的爱人,被那么多人残害在大雪之地,身死他乡被野兽蚕食!臣赶到之时,想要收拢骸骨都不能。陛下恨一场大火烧尽骸骨,臣却恨自己不能与她一起葬身梅林火海之中,而不是事后,连衣冠冢都无法相立。陛下恨生而不能相守,臣却恨自己就算人死也给不了她半个名号。陛下还能昭示天下陛下的情和痴,臣却只能暗自守着自己心中一角,却依旧给不了她安宁。臣怎么不动皇上的心痛?臣如何不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更不能让皇上错下去!更不能让你、陷入无心之境!皇上说臣无心无情,是因为臣的心和情,早已经随着那个人死了,所以只能容下天下。而再无情。陛下常问臣的心在哪里,臣无心,只有无心,才能装得下天下万民。”
凌宣毅震惊,半晌才说:
“所以,你房中那无字的牌位……”
“臣给不了她什么,既然无法护她周全,但能全了臣心。”顾君愁说。
“朕看得出来你心有所属,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凌宣毅笑,“看来季相其实是鸾凤阁的主人,对不对?”
“是,师傅确实是鸾凤阁主人,”顾君愁也不再隐瞒,“只是师傅想要作乱的事情,却并非师傅所谋。所谋者臣从未见过,但臣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当然,一个季宾也不会想着要这个天下。”凌宣毅笑着说。
顾君愁愣住,半晌凌宣毅才说:
“好了,顾相,你也该回去了,不日朕会想办法让你复职,只是,你要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一下,为何你顾相,多年未娶。”
“皇上……”顾君愁感激——凌宣毅此举,就是要给他那个妻子,一个名号,让天下人明白,其实顾君愁并非无情。
如此,君臣知心。从此再无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