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生也来了兴趣,就笑着问:“那依小姐的意思,什么才是天下第一等事?”
“唯有明大道,做圣贤,留名千古,才是天下第一等事;你不也是反感什么《四书》之类的八股文章吗?嫌它老套僵化。”
康生面露敬佩,思所片刻之后说:“科举考试虽然考的是八股文章,套路僵化,但说到底,其所考的内容还是时事见解,治国道理,实用的东西不少。所以科举这东西,努了半天力未必能考得上,不努力的,一准就是考不上。”
少女感叹道:“千辛万苦,就为了功名,人人都想荣华富贵,可老百姓这些年没少交税!为什么税收得越多,朝廷反倒越穷?”
康生勉强应了一句:“开支也大。”
“是啊,为什么?”傻女反问道。
其实康生知道原因,可他从心眼儿里不愿意说。
见康生不吭声了,少女就自己往下说:“当年鲁哀公因为饥荒要对鲁国百姓加征赋税,向孔圣人的弟子有子问计,有子反而劝鲁哀公减税,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咱们大明朝怎么就不出几个有子这样的贤臣呢?”
发了一会儿愣,康生低声道:“小姐,不可妄议朝政……”
听康生这么说,少女的火气也上来了:“朝廷这些年间收了多少税,边关将士却没饭吃,老百姓也还是照样饿死!都说弘治朝是‘盛世’,可这几年没少饿死人!盛世还能饿死这么多人吗?”
康生不由得端详起面前的这位少女,心中好生敬佩,对刚才的话,只是随声附和道:“……是啊,钱都养了宦官,养了贵戚,养了王爷了。”
康生的这番话,看来正合了少女心里的想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养那么多宦官干什么?都是祸国殃民之辈!当年太祖皇帝还专门立了铁牌,严禁太监干政,后人怎么就不听呢?”
康生忙冲少女摆摆手,少女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停住议论,苦笑一声。
见少女突然住口,康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解释道:“本朝的朝政构架就是如此。司礼监,东厂,锦衣卫,这一套体系虽然严酷,却行之有效。有这套制度在,从朝廷到地方的所有文武官员,谁都不能专权,自然也就不会乱政。历朝历代多有武将拥兵自重,奸臣弄权误国,甚至谋朝篡位。但这样的事在我大明朝以前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有。”
少女义愤填膺道:“可这些太监到了地方上,每每胡作非为,威逼百姓,御史和地方官奏报上来,皇上又经常护着宦官……”
康生回答说:“这是因为官员权重,太监权轻。说到底,处理朝政、治理地方以及用兵作战的实权,都在各级官员手里,太监只是从旁监视。在官员和太监这两股力量中,皇上一定要折衷处置,抑其强,扶其弱,而太监的势力就是弱的,这么一来,皇上就不得不偶尔打压朝臣,庇护太监。”
少女有些激动了:“皇上这样的搞法,太监一旦坐大,就会加害朝臣,为祸作乱。”
“这种事毕竟不多。前朝出过王振,出过曹吉祥,出过汪直,都是作乱之人。可天子一旦感觉到他们为祸,就会立刻将其铲除,而且每次都是弹指一挥,这些太监们就灰飞烟灭了。这也是因为太监既无实权,又无根基,虽能为祸,但不至作乱。”
这一下子少女有些明白了:“这也就是说,我朝的制度是朝臣提防太监,太监效命天子,天子敬重朝臣。”
康生点点头:“本朝制度,环环制约,这是历朝所没有的。”
听到这儿,少女又明白了:“就是说只要皇上敬重大臣,朝政就清明;如果皇上不敬大臣,朝政就昏暗?”
康生点头回答:“可以这么说吧!”
一听这话,少女气哼哼的说道:“说来说去,原来天下只在皇帝一人手里,他明则天下明,他暗则天下暗!”
听少女把话头直指到当今皇帝身上去了,康生不由得紧张起来。
少女“嘿嘿”地笑道:“公子,是不是我一语道破了玄机,大明朝已经把治国之术发挥到了极致,可最终跳不出皇权这个圈子,天下尽掌在天子一人手里,明倚内阁,暗操独治,天子明,天下明;天子暗,天下暗。”
默然半晌,康生忽然沉声说道“所以我们这些读书人一定要读好书,要考功名,要做官!然后做诤臣,做谏臣,做忠臣!为了做成一事,完成一谏,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句话把少女说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不由得多看了康生几眼。
一时无话,少女向窗外瞧,说:“道长怎么还不回来呀?”
“是啊!会不会今天回不来了?”
少女吞吞吐吐地说道:“公子,你看,天色已晚,我……我,我能否在公子这里暂住一夜?”
“这怎么能行啊,你一个姑娘家,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人瞧见多不合适呀!”
话一出口,康生就感到很后悔,多想让这个貌若天仙般、通晓世事的姑娘留下啊!可他却硬着心肠说着违心的话。
姑娘只好红着脸儿有点不舍地走了。
姑娘走了,他心中若有所失,多半天倚在门框上痴痴地眺望着眼前的相思树,回不过神来。
太阳西沉,少女可曾下山?康生担心起来。
康生此番下定决心考取功名,本想借道观的清净,苦读诗书,可是突然出现的偶遇,竟让他魂不守舍。
再回到房间,房间内空留少女来时的馨香。
翻开书卷,那些枯燥的文字顿然乏味,眼前老是晃动着姑娘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他多恨自己的迂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