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为自己是想明白了,挣扎着爬起来,整理着衣襟,触手处一块硬物,眼神随之一变。从里衣系带里摸出来,圆形中空,玉色纯粹,正是那块名曰“宋玉”的宝玉。
反复研看着这块玉,宋玉又流下了眼泪。
上面有一行小字:水木清华,婉兮清扬。
家有木兮木有枝,心悦玉兮玉不知……婉儿的话还萦绕在耳畔,绝世动人的脸庞上挂着满满全是回忆的幸福,可是那个人儿却已不在了。
不不不,她还有机会可以再见到她,只是……只是……她已经再没机会告诉她,自己叫宋玉。
擦了眼泪,宋玉下了床榻,取下了那块玉揣在手里。
文心雕龙的大风屏,芙蓉花染的芙蓉帐,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是在令月阁。
这是太平公主在大明宫的宫阁,也和她上一世公主府大殿一摸一样。
步下床榻的台阶,绕过大风屏,入目便是泛着青色光亮的大理石地面,无数的宫人前前后后忙碌着搬运东西。
想起武则天离开时说的许她搬回来住,宋玉知道此刻的自己大概才十来岁,太平观就是太平公主为了躲避吐蕃求亲出家的道观。看来太平是不甘道观孤寂,想搬回来不是一日两日了,恰逢得了病,才惹得武则天怜惜。
宋玉环首四顾,搜寻着什么…殿阁的左侧有个桌案,可上头什么都没有。她记得上一世的这里,鹿笔挂着四支,笔身漆朱,不艳不暗…
婉儿还没有出现在太平的生命里。
宋玉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一下一下地握着手,似乎在抓什么东西,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徘徊心头不散。她扭头看向衣笥旁的铜镜,一眼就认出那张脸正是十三四岁的自己,细长的娥眉,秀挺的瑶鼻,圆润的脸庞,原来自己和武则天长得是那么的挂像……
是十四岁吗?宋玉直觉如是,莫非又是因为自己重生取代了太平的缘故,让她提前离开了太平观?
历史又是不同。
该死,这一世她绝不再相信所谓的历史狗屁东西了!
她是太平,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做太平,再不要像前一世的太平一样那样伤害婉儿,再不要像前一世的宋玉一样害了婉儿。
即然老天爷给了她机会,让时间重新回到了起点,那就让一切全都重来一次!
“哎呀,太平,你怎么起来了?”
宋玉回过神来,扭头寻了声音来源,一个艳丽的宫女,正手捧着小案朝自己走来。
这少女艳冶的就像盛开的桃花,但这艳冶与她含俏含妖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
像极了一个人,不,两个人。
韦氏,韦如芳。
当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蹦出来时,宋玉下意识的呆愣住了。
“真是的,这儿还没收拾好呢,你烧也还没退,快去躺着。”韦如芳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嗔怪着她。
宋玉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哭的冲动,甚至想抱一抱她,感受一下她切实的温度,让自己再次确定这真的不是梦。然而她只是愣住了,自己不是该恨她吗?怎么会有这般可笑的想法?
恨她吗?恨她吗?她只是受了十几年苦难的可怜人,突然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权力和幸福,只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守护她换来的回报。
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恨韦氏啊。
宋玉竟然有些理解她的所思所为了,现在的韦氏还是个及笄的少女,对她将要承受的未来一无所知,若是,若是……宋玉想,若是自己从这一开始便对这些人好一点,是否将来就不同了呢?
“躺久了,腰酸。”话出口,宋玉倒是被自己娇气的嗓音给愣住了,明明是淡淡地味道,却变成了小娇娘一般,着实让她有点吃惊。呵——年轻还真是好,连声音也跟着变得少女味。
“哦,那你快把这药喝了。”韦如芳笑眯眯地从小案里端了碗黄橙橙的汤药递给她。
宋玉接过来,闻到一股草药味,皱了皱眉头,最讨厌的莫过于中药,犹豫了半晌,道:“不喝了。”
韦如芳眼睛一瞪,“不行!你可知你病了好些天?醒了又昏过去,急也急死天后了,你要再不好起来,让天后晓得你不喝药,我们都得挨板子。”
宋玉看着她一脸没好气的神色,却又不是当真在责怪自己,倒是像极了个大家姐的模样,不由看了看手里的汤药,迟疑着问道:“那你急吗?”
“我?还好意思说,你都快吓死我了!乖啦,这是太医署专为你调配的药,我去盯着的呢,真不骗你。”韦如芳白了她一眼,伸手惦着碗底。
宋玉听着她的话,扯动了嘴,勉强一笑,大家都还在小时候,蛮好,这才端起药碗来喝,又问道:“我娘呢?”
“天后嘱咐我把里外都收拾干净,她好像去了承欢殿,听说是要给你找个伴读。哎呀,咱们这儿要是真来了个女官,那还可真是了不得哩。”韦如芳颇感兴奋的说着,一边支着头要确定她是否把药都喝完。
宋玉闻言,一个失神,手一颤,“哐当”碗掉下破碎在地。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韦如芳惊了一下,慌忙使唤宫人来收拾碎片,又将发神的宋玉拉到一边避开。
宋玉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跳很快,意识到了韦如芳提到的那个女官,那个会成为自己伴读的人是谁。
婉儿,婉儿……
她想见她,却又无端端的害怕起来。
“我,我,我……就说我睡了……”宋玉转身就往里面走,泪水不其然的滚落下来,连脚步都有些不稳,借着风屏的边柱靠了靠,仰面想要止住眼泪。
可是,真的不见了吗?
不,她想极了她,哪怕这个婉儿还不是那个婉儿,哪怕就那么的看着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