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金老夫人坐在沈氏搬来的椅子上,正对着金折桂呲牙咧嘴的脸,“过了年,祖母我就盖你说过的那种园子。”
那种园子,自然就是大观园。金家里也有花园,但那花园小的很,里头的花草亭台也循规蹈矩得很,并不出彩。金折桂反复回想,才想起自己小时候跟金老夫人说过大观园,稍稍动弹,脸上被扯得火辣辣得疼,“果真?在哪里盖?”
“就在你这一房、你二叔那一房还有其他的空地上盖。”金老夫人笑道,终于想到了孙女全部出嫁的好处来。
“……母亲要盖园子?”过来帮忙的岑氏整理好金折桂今日的花翠,醒过神来,立时道:“要不,把我们一房也算上吧,我们那一房,就只剩下朝柏一个,屋子四处里空着,委实可惜。”虽不知道金老夫人为什么要挥霍家财修园子,但既然大房、二房已经被算上了,他们三房最好自告奋勇一些——指不定金老夫人过来说话,就是想叫她自觉一些呢。
“好孩子,”金老夫人因金朝桐的事,顿悟到要为子孙操心,那这辈子都操心不完了,如此,还不如趁着他们老两口子身子骨还健壮、手上还有银子的时候好好享受享受,能享受几年是几年,“年后先换个地住,园子里,我给你给朝杨给朝柏留个大屋子,反正你二哥一家要搬出去住。”
“多谢母亲。”岑氏道。
“母亲,要建就建最好的。过了折桂的喜事,咱们把银子凑一凑,母亲只管放心,银子管够。”沈氏自觉地给金老夫人捧场。
金老夫人眼瞅着冷氏磨磨蹭蹭地进来了,就说:“哪里用你们凑,我们老两口有的是银子,原本想把银子留给子孙,后头想想,还不如一股脑全花了呢。”
“母亲说的是。”岑氏料定定是出了什么事,叫金老夫人看破看开了,扫见冷氏脸上厚厚的脂粉、强堆出来的喜气,就认定是二房闯祸了。
冷氏听见那一句“有的是银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勉强笑着,见金老夫人不搭理她,也不肯出去。
“嘶。”金折桂又叫了一声,仰着头等那棉线离开自己的脸,赶紧要去摸,见金洁桂递上面镜,照了照,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滑溜溜的。
“别摸,该上妆了。”金老夫人看人都围在这边,就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在这边。”
岑氏感激拉着沈氏走,冷氏巴不得离开,门帘子开了又关,一阵阵冷风吹进来,吹散了屋子里浓郁的香气。
“魁星啊。”金老夫人摸了摸金折桂的脸,示意丫鬟给她上妆,“祖母以后,就做个你说的,书上的,只管跟儿孙玩笑的好祖母。”可惜她想做好祖母了,金折桂已经嫁人了。
金折桂眼皮子一颤,眼泪落下来,“祖母放心跟小星星她们玩笑去,孙女绝不会叫你有后顾之忧。”
金老夫人拿着帕子给金折桂擦了眼泪,“祖母要把你看过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宝都弄来瞧瞧,足不出户,就能想去哪就去哪。”
“好。祖母想看什么,我去替你弄来。”
金老夫人收回手,看金折桂眼眶里满是泪光,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当你这丫头没心没肺,巴望着出嫁呢。别哭了,等会子上花轿的时候哭不出来,就叫人笑话了。”示意丫鬟接着她上妆。
“老夫人要不要给六小姐梳头?”喜婆问。
金老夫人摇摇头,“我这辈子没什么福气,等她外祖母来梳吧。”
“祖母……旁的福气不求,只求,那位跟祖父一样听话,你来给我梳头吧。”金折桂握着金老夫人的手笑道。
喜婆等听了,赶紧附和道:“正是,女儿家只求这一样福气,一辈子就够过得了。”
金老夫人啐道:“臭丫头,看人家都笑话我这老婆子了。”话虽如此,瞧见帘子掀开,沈老夫人被人簇拥过来,立时一扫方才的怅然犹豫,意气风发地接过梳子,抢先站在金折桂身后。
沈老夫人心里嗤笑一声,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嘴里念叨着,眼睛瞅着金老夫人梳头,心里暗暗撇嘴,领着沈灵纤等围着金折桂看,拿起金折桂的手,给她腕上戴了个镯子,待要说话,不觉哽咽住,“要有什么委屈,只管来跟你小舅舅说,别跟你母亲一样,在心里藏着掖着。”
“外祖母放心,我不会受委屈。”金折桂心想今日她的风头都叫金老夫人抢去了。
金老夫人跟沈老夫人对视一眼,“老亲家,外头说话?”
“好。”沈老夫人答应着。
金折桂险些脱口说出“两位能不能等我走了再吵架”。
“祖母?外祖母?”金折桂喊了两声,依稀听见金、沈两位老夫人已经开始唇枪舌剑遮遮掩掩地清算早年的旧账了,懊恼地想今儿个可是她出嫁,先弄出个园子的事,叫沈氏、岑氏、冷氏分心,又来了个吵架的;虽沈灵纤等人还在,但跟她们不熟悉,也说不出什么知心话,只冲她们笑笑,就在梳妆台前呆坐。
金折桂不知她这是紧张了,才会巴不得人陪着,不一时,就有人跟着冷氏、岑氏等过来跟金折桂说话。金折桂在家的时间不多,兼之不喜欢走亲戚,于是晕头晕脑地看了一拨又一拨据说十分亲密的长辈过来嘱咐她婚后如何“相夫教子”,一一谢过众人,偷空吃了碗面条,听见有人喊了一声“玉家的轿子来了”,就见沈氏忽地眼泪簌簌落下匆匆地在她手心里塞了个绣着妖精打架的香囊。
金折桂才要把香囊仔细看一看,就见大红的西帕罩了下来,手指摸索着香囊,猜测着那两妖精打架用的是什么姿势。
“小姐,该哭了。”扶着金折桂的初翠小声地提醒。
金折桂方才对着金老夫人,眼泪自发地就落了下来,此时,被初翠这么一提醒,眼泪反而掉不下来,再三酝酿,也酝酿不出。
“我的儿。”沈氏哭着,不由地狠狠地在金折桂的臂膀上用力地掐了掐,心想这没良心的丫头。
金折桂再三眨眼,还是酝酿不出,只能借着盖头遮挡,呜呜咽咽地发出哭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哭不出来,咱们过两天算账。”沈氏悲悲切切地在金折桂耳边低声说道,被人拉开后,用帕子抹泪冲金折桂挥挥手。
“去吧。”金老夫人道。
金折桂随着人上了轿子,将香囊递到盖头下,快速地一扫,心道:女上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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