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员的客栈,反而变得清静。皆因乡试即将开启,每个人心情都开始变得紧张,并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功课温习。有一些经验老道的人,则有所偏重地开始抓题。
所谓“抓题”,就是揣摩上意,琢磨可能出现的考题,把范围缩小了,然后侧重攻读那方面的经义。要是最后真得估中的话,就跟走了狗屎运一般,最后十有七八可能中举。
时间变得紧迫,士子们有时候吃饭都让小二送到房间里来,就为了节省跑出去的功夫。
倒是陈三郎,基本每顿都要出去吃,哪怕一个人也无所谓——前世的一些经验告诉他,每逢大事有静气,方是正道。临场发挥,越是紧张越不能出成绩。
对于这场乡试,其实他颇有自信,命气时运那些不说,绝无多少问题,但只凭这个,也断然不能成事。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他的身体越发好起来,体力坚持,绰绰有余;至于精神上,由于《浩然帛书》的缘故,更是他目前最具优势的方面,饱满而坚韧,过目能不忘。
这几天,原本陈三郎还担心那神经兮兮的老僧来纠缠不休,可没有见到对方现身,倒省却一件烦心事。要是这老僧再来,真忍不住要飞剑刺他了。
老僧不来,乐得耳根清净。有时候万籁俱寂,坐在床上静思,回想被老僧一指点印堂时出现的幻境: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下手中长剑……
那时候的一点执念,究竟因何而生,却无法说得明白。
是因为恐惧?而或怀疑……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是我不愿意呀!
记忆里有一副极其出名的偈语: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之?
要是让自己回答,肯定是:“不可忍,无需忍,何必忍?”
如果左脸被打了,又得送出右脸去给人再打,那这人做着有甚意思?不开心,立地成佛也不会开心。
似乎感受到他内心的执念,匣中小剑蠢蠢欲动,房间为之一清,一丁点蚊虫的痕迹都没有——自从他住进这个房间,那些蚊虫便逃跑得无影无踪了,顽冥不灵的,也已被无形剑气灭杀干净。
夏天,房间没有蚊虫,这个异状被一些串门的士子发现,感到惊诧不已。他们的房间里头,每到晚上,点起灯火,立刻就嗡嗡一大片。点燃艾叶之类,根本无法杜绝;有条件的,点得起熏香,但效果也一般。要想不被蚊子咬,最好藏进蚊帐里头。但那样的话,热死个人了,很难专心读书。
相比之下,陈三郎最是逍遥,搬一张凳,坐在窗前,月光皎洁的话,连油灯都免了,时或凉风习习,不亦乐乎。
八月,月光很好,入秋的气候,晚上微凉。
三天后,乡试开考。
……
科举取士,事关朝廷人才选拨,慎之又慎,严之又严。童子试那些尚显宽松,到了乡试,立刻变得无比严厉。考场纪律那些不用说,乡试主考,为防舞弊,就不归地方州郡管,而是朝廷直接选人担任正副主考官,分别提前奔赴各州郡来。另外当地州郡也会派遣出一些人,负责配合正副主考官工作,共同组成一个监督考试,审阅试卷的机构班子,称之为“帘部”。
八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出行、祭奠;忌嫁娶。
清晨,一队人马来到扬州试院,两排甲士,全副武装,中间抬着十几顶轿子,最前面开路的,则是八骑彪悍骑兵。其中又有人敲锣打鼓,鸣声开道。
这是前来试院参加入帘上马宴的帘部大小官员。帘部有内外之分,外帘主监察,维护考场秩序,防作弊;内帘官则进入试院后堂;随即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了审评试卷外,不能闻外事。
试院周边的客栈,士子们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纷纷好奇地站到窗前观望,有些人甚至跑出去,站在路边上看。
龙门客栈门口,士子蜂拥着,看得入神。
陈三郎也在其中,他身边一位士子,面皮老成,留着短须,指着行伍中最前面的一顶大轿子,说道:“道远你看,那轿子里坐的应该就是本届秋闱的主考官苏大人了。”
这苏大人,名“明”,字“燕然”,进士出身,一直在翰林院任职,翰林院虽然是清流所在,有职无权。但谁都知道那里是王朝人才后备基地,一旦有机会,外放最起码也是知府,内迁的话,不是侍郎,便是监司。
苏燕然这次深得朝廷器重,到扬州主持今届乡试,可想而知,当完成任务后回京述职,不用等多久便会出任实权官了。
陈三郎问道:“老周,你对苏大人有何了解?”
这老周,是他在客栈中相熟的一名士子,姓周,字“何之”。彼此经常一起吃饭,其性格宽厚,不过仕途不佳,这一届,已是他参加的第四届乡试了。
四届十二年,老周今年四十五岁,换句话说,他是三十三岁的时候参加的第一届乡试。若这一届再不能中举,只怕科举之路越行越窄,再无前途可言。下一届,以他的年纪,连取得乡试资格都难说。
叹了口气,老周道:“据说这苏大人颇为耿直,素有清誉……呵呵,其实跟咱们没关系,考好试,才是根本。否则的话,就算你打探得再清楚,你也没机会跟大人们说话,又有何益?”
闻言,周围的士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面色一紧。
明天,第一场乡试便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