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这次积攒气力拼死回光返照回来,只是为了再度重返自己的祖国,再看一眼自己的故乡迪亚斯首星盖亚星,顺便将象征帝国皇后身份的机甲米迦勒物归原主还给迪亚斯皇室而已。
贺阳本以为自己还能做到这些。
可现下看来......
他只怕.....却是已经做不到了,自己的身体,贺阳自己心里清楚,他就快要不行了,做不到将米迦勒亲自还到皇帝手中,做不到再看一眼盖亚星了。
贺阳用手支撑着桌面,一阵猛咳,竟一下子咳出了鲜血。
他看着自己手上刺目的红色,又抬首浑浑噩噩看着外面包围着自己的密密麻麻蚂蚁似的的多得数不清楚的机甲,耳边传来阵阵嗡鸣。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贺阳思及自己此刻还有什么未了之愿非做不可,竟鬼使神差的将手按上了米迦勒的一个键.....拨出了一个实时通讯。
脑海里混沌一片,唯有最后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那就是,他还想最后.....最后再见一眼他的奥卡斯叔叔。
四岁离开父母,入宫为后,一次又一次的生病发烧,任性撒娇,几十年如一日的朝夕相处。纵然他们如今身份已经天差地别,相距甚远,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现下都合该是恨对方入骨......但在贺阳心里,奥卡斯却永远是他的亲人他的叔叔。
就算是生了对方的气,和对方闹了不愉快,也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从四岁开始,他的生命里就没有父母了,只有叔叔才是他朝夕相处的唯一的亲人,奥卡斯于他的意义从来不是他的伴侣,他的爱人。
而是——
他的兄长,他的父亲,他唯一的至亲。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再见见他,耳边嗡嗡作响通讯接通的声音始终没听见传来,贺阳脑海里模糊一片,只觉得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点的在飞速消逝。
就在他以为,他不能再见皇帝最后一眼的时候。
“你这是想清楚,决定要回来了吗?朕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和你大伯父搅和在一起,你为何就是不肯听朕的?偏偏要和朕作对呢!”耳畔却突然传来了熟悉恼火叱责,威严而不失和蔼,在面对贺阳的时候这声音总是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长辈对忤逆不乖晚辈的教导意味,透着一股子的语重心长。
贺阳用尽气力睁开了眼皮,自俯首的机甲操纵面板上抬起头,透过虚拟投影正见一皇袍加身,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正皱紧眉心不悦的坐在他眼前看着他。银色的短发干练的依附着他的头皮,配合着他一双冰冷色的眼睛,更让他显得高高在上。
奥卡斯对待他的态度,永远都像一个长辈在对待青春期的中二少年......
“.....叔叔。”脑袋混沌了许久,贺阳方才认出了眼前之人是谁,瞬间热泪盈眶,整个人都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子委屈来,不自觉想要向对方倾诉。
这种情绪出现在一个成年男子身上极为可笑。
但贺阳一见奥卡斯就忍不住生出这种情绪,即使是心里知道奥卡斯对他的宠溺娇惯不过是出于虚情假意没多少真心,也仍是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奥卡斯过去,实在是将他捧上了天,宠上了天......让了除了他,都不知道还能跟谁去倾诉委屈。
“阿阳,你——”贺阳一抬头,皇帝当即被他枯败的脸色和嘴角的血渍骇了一跳,伸出手就想去擦拭贺阳嘴角的血迹,但怎奈何能摸到的竟是虚影,怎么也做不到真正擦去贺阳嘴角的血痕。
贺阳眼眶忍不住的发热:“叔叔——”
“回来,你马上回来,你把你的坐标发给我,我马上派人去接你回帝星,让御医给你看诊,你马上给我回来,不要再闹别扭了!”皇帝惊愕的看着他,不知怎么断断不到十年的功夫,贺阳的身体就衰败成了这样,看向贺阳的神情之中写满了痛心疾首与震惊。
都顾不上自称为朕,只态度强硬的径自给贺阳下达了命令。
值了,值了......
“奥卡斯叔叔——”贺阳看着皇帝焦急的神情,瞬间觉得自己已然满足,不管是真是假,皇帝在见了他病成这样以后,还能表现出为他心疼的神情了,就已是值了,已是不枉贺阳一直以来将他视作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
奥卡斯怒不可遏的看着贺阳,就像看着个不懂事的孩子,见他始终不回应自己,便又加重语气朝他怒吼了起来:“你别再闹了,立刻,马上把坐标给我,马上回来。”
“叔叔,我没有闹,只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回不去了。”贺阳气若游丝的望着他。
实际上,在贺家叛乱不久,皇帝就已联络过贺阳,要接他回去,说只要贺阳愿意回头,他仍愿意既往不咎认贺阳当侄子,就是封帝卿位也是可行的,绝不会把贺家发动叛乱的过失算在贺阳身上,他知道贺阳是被迫。
只是当时贺阳却是认准了皇后的位子不肯放手,坚持不做帝卿。
跟皇帝放话说,他自己选择的路,就是跪着爬着他也会把他走完,他早晚有一天会证明皇帝是错,要他求他回来当皇后。
而现在——
贺阳却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阿阳,听话.....”皇帝皱眉无奈而又痛心地看着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养长了时间的猫猫狗狗也是要产生感情的,更何况是他一手养大养了几十年的孩子,就连他现在教养自己的孩子也没付出过,他当年教养贺阳时,付出的那么那么多的耐心和悉心的。
他宁愿看到贺阳跟他无理取闹——
也不愿看到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生命临近枯竭的贺阳。
“奥卡斯叔叔,我也想回家,但我真的是回不去了.....咳咳,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知道我就要不行了,我现在就在迪亚斯境内,我死以后,叔叔可以把米迦勒拿回去......只不过......”贺阳又是一阵死去活来的猛咳,自嗓子眼里挤出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只不过,我最后还有一个小小心愿,不知道叔叔愿不愿意为我满足。”
皇帝气急败坏,若贺阳在他眼前,他此刻简直恨不得将贺阳拎到眼前:“这种时候,你还在说什么米迦勒,什么心愿,你马上给朕回来看御医!”
“那就是,我希望在我死后,叔叔能够让我以帝国皇后的身份下葬......我四岁就当了叔叔的皇后,除了这个身份以外,我什么也没有,我就要死了,希望叔叔能够成全我,让我善始善终用这个身份死去.....”贺阳却忤逆他,忤逆成了一种习惯,浑然不管皇帝说得话,自顾自的将自己的话接了下去:“这样我下辈子,也就可以不再继续惦记着这个了,可以好好的为我自己活一次,好好听叔叔话,做个好孩子。”
他已再没有其他心愿了。
帝国皇后的身份于他甚至可说是一种执念。
奥卡斯透过投影望着生命逐渐凋零的贺阳,不知不觉红了双眼:“阿阳——”
“求叔叔成全......”贺阳又重复了一次,近乎祈求。
皇帝看着他,痛心疾首,贺阳是他一手带大的,从小到大,不管刚开始是因为什么,奥卡斯对他自来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不过分,无一事顺从贺阳的心意,奥卡斯唯一一次不顺着贺阳的,便是执意要废庶贺阳的皇后身份,立叶臻为皇后。
没想到,贺阳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竟又为这个求了他。
“求叔叔成全.....”贺阳近乎执念的看着他。
奥卡斯望着他,心下五味杂陈,看着生命枯败脸色惨白的贺阳,他终是颤抖着唇瓣给出了贺阳满意的答复,宠了他最后一回:“叔叔答应你,无论你将来何时过世,你身后都会以帝国皇后的身份下葬......别说丧气话,你先回来治好病再说,你还年轻,往后大好的日子还在等着你......叔叔现在就去接你......”
“.....谢谢叔叔。”后面的话,贺阳一个字也没听清,只听到奥卡斯承诺他死后会以帝国皇后的身份下葬,便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
在他合眼的瞬间,一滴热泪顺着他眼角流下,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