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窗外在下雪啊,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层蒙蒙的白色哈气,你就站在门口,带了点瑟缩,孤零零地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顾客。我的心,那一刻就仿佛当场中了一枪,疼得快要死掉。”
“小姐啊,那里明明是挂着你的名号的产业,那里明明只是为了满足你能近距离看北满映画那些明星的地方,可是那时你站在那里,却全然没有了曾经主人的气度,反倒像是客,手足无措。”
“我那一瞬就想,我绝不允许你那样孤苦。我要带着你逛遍整个长春城,花光我所有的钱,给你买最美的绸缎、最贵重的珠宝!所有只要能让一个女人觉得温暖和幸福的事情,我都要立即就给你做,只要你不再露出那样孤苦伶仃的神情……”
蔺水净闭上眼睛,眼角流下泪来,“你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你回来找我,我有多开心……”
“我带着你去买绸缎,买珠宝,一方面是想让你开心起来——另外一方面,其实是我私心作祟。我想让全城人都认为你是我的女人。我那样的大肆购买,旁人只会认定我是要办婚事了——而你,他们想当然就会认定你就是我的新娘!”
“你就是我的新娘……小姐啊,我知道那是我的迷梦。我这一生唯一想要的新娘,从来只是你,再没有第二个人。”
“可是你却一件都没有选,你告诉我你只是临时回来中国,将来只要梨本秀一召唤,你还会回到他身边去……你说你这一生只能是梨本秀一的妻,你说你此时更是怀着他的孩子!”.
李淑兰望着蔺水净,也是难过地掉泪,不过依旧努力克制着,小心地看护着蔺水净,唯恐他过于激动而出了差池。
“敬君,你的委屈我自然都懂。”
“当日回到本土去,我与秀一的婚约得以延续。可是梨本家并不十分看好我这个儿媳。当时梨本宫家被削去宫家的名号,但是他们家有些长辈的军国之心却没死,他们想要利用手里掌握的秘密,重新发动对中国东北地区的占领。”
“可是身为家主的秀一却不赞成。他说日本已经战败,国内成年男子几乎全都死掉,满眼只是老弱妇孺。再看看广岛和长崎两地可怜的灾民……这就是上天对军国主义的惩罚,不可再逆天而行。”
“为此秀一曾经入鹿苑禅寺,在鹿苑禅寺的反战碑下绝食静坐,抗拒家族想要他继续领导秘密计划的动议。当时梨本家其他的子嗣都在战争中死去,只剩秀一这一根独苗,所以那些长辈没有办法,只得妥协。”
“可是他们却将怨气全都倾注在我的身上。他们认定是我这个妇人令秀一只知道沉浸温柔乡里,不务正业;再者我从小是在中国长大,所以他们认为是我影响了秀一的决定……”
李淑兰难过地摇头,“而我过门之后迟迟没有怀孕,他们便说我不能生育,急着为秀一寻找侧室。秀一情知如果再反抗,有可能会让他们更为憎恨我,甚至威胁到我生命安全,所以秀一只能忍痛答应。”
“我虽然悲痛欲绝,可是为了不让秀一为难,主动离开本家大宅。可是却在那里发现了有孕……”李淑兰难过摇头,“梨本家的长辈们已经公开对外明言说我不能生育,如果我再怀孕便等于打了他们的脸,所以他们定然容不得我们母子活着……”
“我便故作妒妇模样,离开日本,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吃醋秀一另娶而离家出走。实则是为了给我儿找一条活命的路……我栗原家虽然也曾经是名门大户,但是在战时全都死亡或失散,我无家可归、无人可依,便只想到了敬君你……”
“以梨本家的势力,若我留在日本国内,天涯海角他们都能找得到我;只有离开日本,所以便只能依靠你。”
“生下孩子之后,我知道秀一在国内发疯了一样地找我,并且一病不起。我没有办法,只能将孩子托付给你,自己先回日本去。想着也许等梨本家族的长辈们亡故之后再将孩子接回去。”
“可是谁能想到,刚刚经历了二战之后的长春,那么快就迎来了国共内战……我不放心孩儿,便再度回到中国来。那时你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你常常长春和S城两边跑。我在长春找不到你,便只能再到S城来找你。兵荒马乱里终于找到你的下落,便托人约你到梅山来见……”
“我就站在这间房里,一直一直望着那条通向山庄的大路,盼望着你带着流风来。刚刚满月我便离开了他,在日本的每个日夜我都在想着他,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在流泪……那时候我想,终于要带回自己的孩儿了,此后无论多苦多难我也再不跟孩儿分开……”
李淑兰轻轻摇头,狠狠咽下心内的疼,“我等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肯进。直到晕倒……却终是没有等来。”.
“都怪你啊,都怪你!”蔺水净目色尽赤,一把掐住靳邦国,“都是你!”
靳邦国保持冷静,静静凝望蔺水净,“听了你们讲述,我想我可能已经想起了你是谁。蔺兄,你这双眼睛里喷射的怒火,我记忆犹新。”
靳邦国缓缓闭上了眼睛,“当年辽沈战役,就是从长春打响。城内老蒋军队装备精良。城内守军十万人,城外我军同样是十万人。十万人对十万人,我们的装备却又无法与城内军队抗衡,所以我们只能围而不攻。”
“当时的政策,上级的意思是要争取守军投诚。所以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联合各条战线的力量。”靳邦国说着睁开眼睛望向敬重,“蔺兄,如果我没记错,蔺兄当时就是我们争取的重要对象吧?虽然你只是商人,但是因为你个人魅力,所以当时与苏联方面、方面的关系都极好,而且在民间也极有威望。”
“是。”蔺水净咬牙,“我被你们的政策所感动。因为你们说不强攻就是为了保护城内百姓,你们想和平解放长春。这样的仁义之师,我想,我愿尽绵薄之力。”
“可是后来你非但没有做到承诺,反而战到我们对立面上,参加了老蒋的部队!”靳邦国虎目之中忽然迸射出寒光来,“蔺兄,我想起来了,后来的解放战争的战场上,我们两个曾经无数次对敌!——透过望远镜,虽然我看不清对面阵地上你的全貌,可是我记得你那凶狠的目光!”
“两军对敌,彼此仇恨,这很正常,但是蔺兄,你对我靳邦国的仇恨已经超越了战争——我今天倒想问问你,我究竟做了何事,令你仇恨得刻骨铭心!”
蔺水净听着便激动起来,“你还有脸问我!靳邦国,你言而无信!”
“我当时答应与你们合作,我答应去策反自己相熟的守军将领,我甚至愿意搭桥帮你们两方建立沟通的桥梁,我还愿意将你们的政策暗地里在民间传播……我愿意为你们做一切事情,只要你们答应,保护城内百姓!”
“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啊?靳邦国你说!难道你此时还能夜夜安枕,难道你没有梦到过那满城的死尸?!”
靳邦国颤抖起来。历史其实从未远去,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军人其实都不得不在军功章上再面对无法抹去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