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到客厅为他们斟上了茶水,老人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这是做什么?”说罢睨了江城一眼,视线在收回时又看似不经意地掠过穆小柔巴掌大的一张脸,与她**的目光正好撞了个正着。穆小柔的心肝不自觉地颤了颤,只因老人虽则语气缓慢,却是不怒自威,简单说来,就是气场太强了,强得连周围的尘埃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太大幅度浮动。
与穆小柔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样子不同,江城在老爷子的眼皮子下长大,早已习惯了他的严肃,知道他表面的严肃不近人情不过是一种常态,并不代表他就对对方有多大的恶意,所以闻言他只是笑笑说:“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主要是带孙媳妇回来看看您。”
老人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他们听得到。
“孙媳妇?哪门子的孙媳妇?”他没好气道。
“自然是爷爷您的孙媳妇了。”江城面不改色,同样是不紧不慢道,说罢又对着穆小柔道,“还不叫爷爷!”
这回穆小柔总算是听出了门道,老人家语气是不善了点,但她着实听不出明显的不悦来啊。她精神突然一振,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头一抬,不知道哪来的底气,直视着老人家苍鹰般凛冽的眼睛,脆生生地叫了声:“爷爷您好。”
她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珠转动时说不出的灵气逼人,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看到她的表现,心下仍然升起了几分激赏,想着这个丫头倒不是个没有胆识的,够跳脱,跳脱没什么不好的,跳脱的人往往更敢于冒险,他江家的人自然不能是个有心无胆之辈。这样想着,他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亦不着痕迹地柔和了几分。
江城见状又趁机添了把火,“爷爷,她还会下棋呢,若是您无聊了,可以随时叫她过来陪您练手过把棋瘾。”
老人又哼了哼,“是谁都资格坐在我的棋盘对面吗?”
“她自然是没有资格的,我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她在我面前尚且输得惨不忍睹,又怎能入得了您的眼呢?我不过是见她欠管教,正好爷爷可以教教当孙辈的,等哪天带她出去了不至于给您丢人,您说是不是?”
“臭小子少跟我拐弯抹角一套一套的!你的心思当我还看不出来?你那点破事儿早就被舌头长的在我耳朵跟前嚼得烂了又烂了,现在才上门来求我,迟了!”
江城像是没有听到这番话似的,欢欢喜喜地说:“那就谢谢爷爷了。”
穆小柔茫然地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这爷孙俩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只在那里装作很用心地倾听,时不时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江老爷子又问了江城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才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赶着他们离开,脸上的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好像他们是什么流行瘟疫似的。
江老爷子急着赶他们走,家里的阿姨可不乐意了,责备地看了老爷子一眼,热情地对他俩说:“难得过来一趟连顿饭都不吃就要走算什么回事儿?再说这好歹是第一次领媳妇儿回来,从小我看着你长大,把媳妇儿留下陪我这个老太婆说会儿话怎么了?”
阿姨虽然是对着江城说的这话,话却是说给老爷子听的。
江城的NaiNai去世都已经十几年了,老爷子家里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一个照顾了他二十几年的阿姨。江老爷子是军人出身,年轻的时候没少吃苦头,因此对劳动人民很是尊重,尤其是这个在他家里干了半辈子活的阿姨,阿姨这么一开口,他自然也拉不下脸皮拒绝,于是臭着一张脸道:“去去去,准备饭去,吃完早点走,省得我见了闹心。”
饭前那段时间可苦了穆小柔,因为老爷子抓住她就要下棋,还是一盘残局。她心里叫苦不迭,就她那半桶水,在江城面前还嫌脸丢得不够大呢,又哪里够在老爷子面前丢脸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故意放水,有好几次她觉得快要满盘皆输时,突然又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现出一条生路来,连着几次下来,她也察觉出了问题,摸不准老爷子的用意,偷偷向在一旁悠然观战的江城投去求助的目光。这眼光还没飘出去呢,就被老爷子骂了一句:“下棋就下棋,东张西望的做什么!”
自此以后,她当然不敢再分神,专心致志地思考起来,一个子一个子地落下去,倒也有模有样。最后到她输光了的时候,刚好到饭点,阿姨已经上好了菜。穆小柔在心里暗暗啧舌,这也太巧合了吧?突然又转念一想,该不会是老爷子故意让着她,然后到了饭点就把给她解决了好去吃饭吧?
“这棋路跟这小子的一模一样,不过好歹比他的活络些。”说罢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进了饭厅。
穆小柔怔了怔,这是在夸奖她?她没听错吧?
饭后阿姨又拉着穆小柔聊了会儿,问她是做什么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和江城是怎么认识的之类的,同时又告诉她不少江城小时候的事情,不过让她失望的是江城压根儿没什么童年趣事,他从小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老成持重得像个小老头儿。
直到走出了老爷子家的大门,她才扁了扁嘴问道:“你跟你爷爷打什么哑谜?我都听不懂。”
江城心情很好,摸小狗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什么我爷爷,以后那也是你爷爷,不要乱说。”
“好吧,那你刚刚在跟爷爷装什么疯卖什么傻?”
“装什么疯卖什么傻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知道,有爷爷在一天,就不会再有人找你的麻烦。”
原来如此,原来还是为了她。
“那爷爷对你还挺好的嘛。”她暗暗在心里决定,以后一定要跟孝敬自家爸爸一样孝敬这位老人家,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爷爷一样对待。
江城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更不会告诉她,江晟之所以看重他,不过是因为在同一辈的孙子中,数他在事业上最成功最出色,只有他完全没有借助家族的庇护自己壮大了起来,所以不仅是杨紫华,就是连老爷子也是避讳他三分的。说到底,他对自己完全算不上是老人对孙子的宠爱,而是一位家族的掌权人对名利与声誉的渴望,是一位龙钟老者光宗耀祖的终极追求。
她的世界比起他来,实在是很简单的,他不想把她带到他世界的复杂中来,她只需要生活在他为她营造的温室里,当一朵娇弱的花朵就好了,他会为她遮风挡雨,会为她撑起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