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清晨她不是因为睡不着太早醒来,如果她不是恰好走到阳台上洗手,她就不会恰好正面目睹那个女孩从天台上纵身跃下的那一幕,她就不会清晰无比地听到肉体坠地的闷响,她就不会见到流了一地的暗红色的血,染红了她半个世界的鲜血。
她就住在三楼,她亲眼目睹了那个美得像一只脆弱的蝴蝶般的女孩在落地时那变得狰狞可怖的面容。那一张脸,在坠地以前,是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啊。
学校流言四起,但始终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想不开的真正原因。人们都说,本来就是患有抑郁症的一个人,所以对于她自寻短见的行为其实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而宋繁馨,虽然一直单恋着那个男孩,不过他们始终只是站在朋友的位置上,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算。在女孩坠楼以后,她想,他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吧?他一定很难过吧?他以后的人生该如何继续呢?
听说,他过得很颓废,课不去上,饭不去吃,整天就呆在宿舍里,盯着女孩的照片出神,有时候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她很想去看看他,纵使没有能力与立场去说服他振作,看一眼也是好的。
但是她没有勇气,因为亲眼目睹了女孩的死亡,她没有勇气去面对他。她害怕自己会成为一个趁虚而入的人,她太喜欢他了,她没有把握,将来会不会继续喜欢,喜欢得不可自拔。
从某种程度而言,她也是自私的。她知道,如果是他,那么她的爱情之路不会是一般的艰辛,他将会是她无法攀越的一座高山。所以,她本能地选择了趋利避害,选择了把他从她的生命中剔除。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到了后来,她实在是受不了他的自暴自弃,她开始出现在他的左右。她知道他听不进她的话,还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她知道没有办法让他开心,还是百折不挠地变着法子逗他笑,哪怕他只是微微地牵动一下嘴角,她也能乐上个半天。那个时候,她心无旁杂,她只求他不要放弃自我。
时间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他重新站了起来,过上了平静的、在外人看来有点成功的生活,但女孩死亡的阴影从未真正从他的心中散去,他依然忘不了那一个人。
他不止一次地劝宋繁馨离开,宋繁馨一次又一次,倔强地坚持了下来。她说:“你不需要劝我,等到有一天,我累到没有力气了,我自然会离开。”
于是,年复一年,她坚持了下来。但是,留在他身边,她很痛苦。
女孩并不是全然寂静无声地安然接受死亡的,在落地之前,她发出了一声响彻长空的尖叫。那凄厉的叫声后来常常反复出现在宋繁馨的梦中。
有人说,她在落地以前的尖叫是因为本能的害怕,也有人说,她之所以会这样尖叫,是因为她后悔了,她突然不想死了,但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七楼的天台,距离地面最多不过二十五米的高度,四十五公斤左右的人从二十五米的高度坠落到地面,算上空气的阻力,最多最多也不过耗时三秒。从生到死,不过是三秒的时差。
三秒,宋繁馨不知道,三秒的时间是否足够女孩去后悔,她只知道,仅仅是因为无意中目睹了女孩的死亡,她在男孩面前总多了一丝负疚感,她总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人,她没有办法去面对她,即使在这件事情里,她没有任何过错。
走不出那片阴影的,不止他一个人,宋繁馨同样被困在了那里。她每每被噩梦惊扰,女孩临死时凄厉的尖叫,女孩坠地后扭曲的面容,女孩身边流了一地的鲜血,反复地出现在梦中,反复地折磨着她。她没有办法去自我疏解,只好寻求心理辅助。
“这次去非洲,他是去工作,我是去赌博。”宋繁馨抿一口面前的花茶,“茶不错。”
“这是我嫂子的私家珍藏,偷出来招待你的。”穆小柔心里颇不是滋味。谁能想到呢,那么阳光的一个女孩,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事。
“赌博?”她又问。
“是啊,赌博。”宋繁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赢了,我继续留下,输了,我就离开。”
“坚持了这么多年,很辛苦吧。”这样子绝望地爱着,很累吧。
“说起来,坚持了这么多年,差点都忘了当初是为何而坚持了。其实坚持与放弃,都是一种选择,它们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是平等的,没有哪一种选择比另一种更简单。所以,赌一赌又何妨呢?祝福我吧!”她举起茶杯朝穆小柔隔空示意,然后优雅地啜了一口,如同在品尝着最名贵的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