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来到山脚时,天空下起了微微的细雨。他打着伞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脚步沉重,神情肃穆,双唇紧抿,目光锐利如剑。
远远地,就能看见坟前那一浓缩成一个点的小小身影。她没有打伞,抱膝坐在地上,面前是一束鲜妍幽雅的郁金香。
他顿在了原地,突然就迈不开步伐了。这是一条死路,走了过去,他与她,也就到了尽头。一直以来,他们能够相安无事地共处,是因为横亘于他们中间的那一道致命的秘密被小心谨慎地藏了起来,它始终没有被说破。而现在,所有的一切已经被残忍地披露在阳光之下,她应该都知道了吧,如果不知道,她此刻又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来追忆,来悼念,还是来忏悔?但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的出路都只有一条,那就是分道扬镳,从此各自天涯,互不相干。
穆小柔不知道江城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雨,越来越大,山上的雨不比山下,山上的雨连成苍苍茫茫的一片,夹杂着层层的寒意,沁人肌肤,凉到了骨子里。她的衣服早已湿透,虽然他为她撑起了没有雨的一方空间,她仍然冷得微微颤抖。
他终究,还是来了。
穆小柔失神地笑了。她穿越前尘往事,披霜戴雪而来,风尘仆仆地走到他面前,卸下一身的防备,义无反顾地跳入他为她设下的圈套里,她不挣扎,她不反抗,她笑得无辜,她怒得任性,她装作一无所知,她坐以待毙地等待着他迟迟不来的一场审判。
今日,她所承受的一切,也算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吧。终于,他出手了,她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她不必再提心吊胆,不必惶惶不可终日地等着什么时候,她的面前会出现一个大坑,把她卷入暴虐的漩涡。
这样很好,很好,难道不是吗?
“是你吗?是你做的吧?”她始终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明明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你都知道了。”他的眉眼如同这远山一般苍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都知道了。”她毫无意义地点了点头。
沉默。两相无言。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那天早晨,他明明千叮万嘱,让她等他回来的。他说,她想说的都会听,她问的他都会说。她虽然不敢去相信,但她的的确确是抱了一丝侥幸和期待的,她以为,他们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是啊,他食言了,他没有兑现当日的诺言,难道她还能去责怪他的言而无信?她不能,她没有立场这样做。
“回去吧。”他说。
她顺从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为坐得久了,她的脚已经麻木,她起身起得很艰难,踉踉跄跄地像是要倒下。
他没有伸手去扶她。
她以为她的心早就凉透了,原来不是的,它还可以更凉。
“你走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她强扯出一丝笑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狼狈。尽管,她已狼狈得不可再狼狈。
“山上雨大,我送你一程。”他上前一步,为她挡去斜斜吹落的雨。
山雨路滑,他们走得极慢极慢。走到山下时,雨势竟然渐渐止住了,天际豁然开朗,只短短的一瞬,乌云散尽,晴光万里,带着雨水洗刷过后特有的清新。空气里有泥土芬芳的气息,夹杂着山路两旁的树叶的香气,甜丝丝的。
她体力不支,慢慢地落在了他身后。
“江城,”她轻轻地呼唤一声,仿佛那夜醉酒后无意识的梦呓,“伤害我,你快乐吗?”
他的脚步一顿,道:“子皓,他是我亲弟弟。”
有些事情,无关快乐与否,总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