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张宪台是宣大总督,保土安民,是他职责所在。”阮大铖回答得非常巧妙,并没有指责额哲背信弃义偷袭万全,而是婉转答道:“张宪台如果不这么做,大明宣府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而且大汗也会背上撕毁盟约的不义之名,为了大明的百姓,也为了大汗的声名,张宪台不得不这么做。但是请大汗放心,只要大汗接受张宪台的投降,张宪台立即撤除包围,并且为大王子的军队提供足够的饮水与粮草,让大王子率军北上,与大汗父子团圆。”
额哲偷袭万全主动挑起战争这点,林丹早就心知肚明,现在张大少爷的使者不仅没有指责额哲的无耻行为,反而顾全林丹的面子巧言掩饰,林丹听在耳里,心里自然是无比受用。稍一沉吟后,林丹也不和沙尔巴喇嘛商量,直接就点头说道:“那好吧,回去告诉张好古大人,就说我接受他的投降了。顺便告诉他,只要他别耍花招,乖乖放了我所有被包围和被俘虏的蒙古将士,自己到我面前来请罪,我就继续和大明结盟,绝不侵犯大明的疆界,还有,我也可以考虑不杀他。”
“多谢大汗!”阮大铖大喜过望,赶紧向林丹双膝跪下,磕头说道:“下官代表张宪台,代表宣大百姓,也代表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和蒙古百姓,叩谢大汗天恩!伟大的虎墩兔大汗啊,你的仁慈,足可以和如来佛祖相媲美!你的光辉,就象天上的太阳,永远照耀世间万物!你的恩泽,就象春天的雨露,滋润万物,抚育万生……!”
“好了,好了,别说好听的了。”林丹笑得嘴都合不拢,向阮大铖挥手说道:“好了,回去给你们张好古大人送信吧,叫他做好准备,等我的大军一到张家口,他就马上开城投降。放心,我会严格约束军队,不会让军队残害你们明国的百姓的。”
“下官遵命。”阮大铖恭敬答应,谄媚的说道:“下官一定会把大汗的恩典如实禀报给张宪台,让他做好准备,等大汗的天军一到,张宪台一定马上开城投降!”林丹点头,见阮大铖还不肯走,半晌之下才醒悟过来,笑道:“瞧我这记性,你几百里地来到这里,我连一杯马奶酒都没请你喝,太不会招待客人了。来人,在大帐里摆设宴席,款待阮大人。”
款待客人当然得有林丹这个主人作陪,林丹坐到了宴席上,不管是出于威严还是出于人情,又都少不得要有一些蒙古的台吉王爷过来作陪。这么一来,张大少爷舍生取义为了大明和蒙古的万世友好,自愿把自己交给蒙古军队处置的消息,也少不得酒席宴会上提起,更少不得在蒙古军队中迅速传开。又是这么一来,蒙古军队高昂的士气难免也一下子泄到了谷底——废话,不用打仗了,谁还愿意整天打起精神,时时刻刻挥舞着刀子,喊着要把张大少爷生擒活捉,千刀万剐?
士气松懈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听说张大少爷决定投降后,被仇恨所掩盖的蒙古军队内部分歧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前面说过,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友好相处下来,蒙古内部已经孕育出了相当不少的亲明派,基本上能和蒙古内部的亲奴派、好战派分庭抗礼,导致林丹攻打宣大都不得不打出找张大少爷报仇的旗号,利用张大少爷屠杀蒙古部落的仇恨鼓舞士气,团结人心,现在张大少爷这个大仇人忽然消失,蒙古内部的亲明派立即就抬头了,争着抢着给林丹出谋划策,建议林丹采取温和策略修复明蒙裂痕,延续与大明之间的友好邦交——甚至还有不少特别亲明的部落台吉建议,不要杀张大少爷这个大明朝廷的少年新锐,罚张大少爷在蒙古将士的灵牌前磕几个头就算了。结果也是自然的,亲奴派和好战派马上暴跳如雷,坚持要把张大少爷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甚至还有不少亲奴派部落台吉郑重建议,利用张大少爷开门投降宣大无主这个大好机会,忽然杀进长城占领宣大,再以宣大为前进基地,与建奴结盟兵临大明京城城下,一举吞并中原。
“都别吵了!”林丹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大吼一声,打断亲明派和亲奴派愈演愈烈的分歧争执,林丹挥手说道:“吵什么吵?张好古还没开城投降,事情还没定下来,你们怎么就争上了?不管你们有什么好主意,都等张好古那个小蛮子开城投降了再说。”
话虽如此,但蒙古内部的分歧裂痕既然已经产生,再想弥补回来也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亲明派和亲奴派将领依然为了如何处置张大少爷争执不休,即便被林丹强行喝止,两边依然是怒目以对,一边暗骂对方是卖国贼,一边则诅咒对方为明狗,林丹和沙尔巴喇嘛好不容易用仇恨把上百个蒙古部落拧在一起的向心力,也瞬间化为了离心力。见此情景,沙尔巴喇嘛不由心生疑惑,悄悄向林丹问道:“大汗,小僧很担心这真的是张好古小蛮子的诡计啊。你看军队现在这情况,万一到了战场上,士兵和将领还能有斗志和战斗力么?”
“没事,你看阮大铖来这里的时候,说得多么情真意切,怎么可能有假?”林丹大咧咧的一挥手,又笑道:“其实我还巴不得张好古小蛮子说话不算话,他要是言而无信,我的大军到了张家口,他没有开城投降,那么我们的军队肯定会化分歧为愤怒,瞬间把张家口踏成平地!就连那些成天想着讨好明国的明狗部落,也会和我们完全站在一起。”
“真是这样吗?”沙尔巴喇嘛将信将疑,皱眉说道:“希望如此吧,出了名难缠的张好古小蛮子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我总觉得其中不简单,说不定张好古小蛮子还留有什么好手,会更进一步离间和动摇我们的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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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尔巴喇嘛一语成谶,两天后,当阮大铖的使者队伍快马加鞭赶回张家口堡时,见到张大少爷的面,阮大铖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大少爷就先笑道:“阮大人,辛苦了,这次你可是给我们宣大立下大功了——林丹虽然还没有完全相信你的话,但也开始动摇,蒙古军队那些亲明派部落,也肯定和亲奴派吵成了一团吧?”
“咦?张宪台你怎么知道的?”阮大铖大吃一惊——刚才他为了多拍张大少爷马屁,和张大少爷见面时故意不动声色,可是准备等张大少爷紧张一下再禀报的。张大少爷微笑答道:“很简单的道理,我们的细作探知,林丹先前的行军速度一直是一天九十里,可是你到了蒙古大营的第二天,蒙古军队的行军速度就变成了一天不到七十里——林丹如果没开始动摇,蒙古军队内部如果没发生分歧,林丹有必要减慢行军速度么?”
“张宪台高明,下官佩服!”阮大铖恍然大悟,赶紧向张大少爷行礼致敬。旁边阮大铖的好友史可法则问道:“张宪台,你让集之兄去诈降,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如果只是减缓蒙古军队的行军速度,应该没这个必要吧?我们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且蒙古军队放缓行军速度,他们的士兵和战马还可以多获得一点休息时间,减弱我们以逸待劳的效果啊。”
“林丹的内部不稳,各部落间对大明的态度分歧严重,矛盾重重。”张大少爷微笑说道:“为了化解这些分歧和矛盾,所以林丹不得不打出对我宣战的旗号,想用我在喀喇沁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屠杀鞑靼部落的仇恨来团结队伍,笼络人心,我让集之兄去诈降,其实就是要把蒙古军队内部的矛盾给重新激化。你们可以想一想,我这个蒙古军队的大仇人都不存在了,林丹还拿什么团结队伍?还拿什么来笼络人心?恐怕就连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林丹眼下都十分犹疑,到底是只要我的脑袋,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对大明全面开战?”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兵强马壮的敌人,也不是拥有十万铁骑、百万大军的敌人,而是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的敌人!”张大少爷的笑容越来越是奸诈,“自古以来,军队的士气就是可鼓不可泄,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林丹军队的士气松懈下去,再想重新鼓舞起来,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阮大铖和史可法等人面面相窥,半晌后,史可法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张宪台,恕学生直言,你这话,怎么有些纸上谈兵的味道?就算你这招让蒙古军队的内部矛盾激化了一些,也让蒙古军队的士气衰减了一些,可是等到蒙古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你又食言而肥,蒙古军队还不得把你又恨到骨子里?又团结起来和我们拼命?”
“太简单了。”张大少爷哈哈一笑,说道:“蒙古军队来了的时候,林丹为了取水方便,也为了解救他那个草包儿子,肯定会驻扎在昂裩闹儿湖畔。到时候集之你再跑一趟,去对林丹说,就说大明朝廷基本上已经同意把我交给他,用来换取大明和蒙古继续结盟了。但是,大明朝廷希望林丹也适当表达一下结盟友好的诚意——也就是把他军队里的建奴使者脑袋、也就是努儿哈赤亲儿子的脑袋送过来!”
“妙!”阮大铖和史可法等人一起鼓掌,欢笑说道:“到时候,蒙古那些亲奴派铁定不敢,肯定要和亲明派又吵起来,林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好了!”
“哼,林丹那老小子和我斗心计,还太嫩了点!”张大少爷大言不惭的冷笑,“而且这些小花招,还只是为了掩饰我真正的杀着!我只要一使那一招杀着,蒙古军队根本就用不着我们去打,就先得彻底崩溃!”
“大人你还有杀着?什么杀着?”史可法等人惊喜问道。张大少爷大笑摇手,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因为这一手,必须得把你们也给骗了,否则林丹和沙尔巴喇嘛那两只老狐狸也不会上当!”说到这,张大少爷情不自禁的奸笑起来,“我还真是佩服我自己,竟然能想出这么阴的招数!呵呵,有时候,我还真有些害怕我自己啊。”